《未晚小札》迟未晚

2、江湖

　　亡命崖小湖，我正坐在小舟里温酒，徒儿阿意跃水面而来。

　　“师父，有人飞鸽传书。”阿意恭敬递上一支小竹筒。

　　我执起小酒壶，“若不重要，你看了回他便是，何必来扰我好意致。”

　　阿意低顺了眉眼，欲言又止。我放下小酒壶，接过她手中竹筒。

　　“若是重要书信，我看便是了。不过，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在这，若不是简单琐事，那便是要命的了。”

　　阿意知我故意与她打趣，反而皱紧了眉头。

　　待展开那信帛，我也笑不出来了，果真，是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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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儿，亡命崖下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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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的攥紧手中信帛，心口一阵抽痛。是他！

　　“师父……”阿意轻唤。

　　我挥手示意她离去，又展开那信来。

　　一壶酒下肚，意识反倒更清醒了，泪眼朦胧里，记忆逐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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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上一任盟主也就是我爹临终前将盟主之位传于我。同时给我的，还有他的毕生绝学。

　　我虽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因年少，难以尽数运用。使得江湖中各大门派不服，都想要除掉我，自拥盟主。

　　后来，我就过上了终日里被人追杀的日子。

　　那次，我身负重伤，强撑着逃到一处山洞，躲在里面给自己疗伤。

　　我嚼碎了草药敷在伤口上，原本刺痛的伤口竟变得麻麻的，神识模糊间，我看到一个白影向我走来，慌乱之中我想要起身逃跑，神识却似被什么紧紧扼住，拽入了更深的梦魇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旁边燃着火堆，身上的伤口也被仔细的裹好。

　　有人来过……

　　我一惊，急忙起身试图离开这里。

　　山洞外的情景却令我大吃一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不就是凌云阁派来追杀我的那群人么？可是这里并无什么打斗痕迹，杀手身上插着的那枚小弯刀也并不至于要命，从伤口周围黑色的血来看，是中毒致死无疑了。

　　“你醒了？”

　　身后传来声响，我猛地转头，长剑直指来人。

　　他抿嘴一笑，抽出腰间软剑，“铛！”的一声，我手中的剑已被挑落三丈远。

　　“这位姑娘，我们走江湖的人，手里的剑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可不要用它来指着救命恩人。”

　　我伸手抚上胸前包扎好的伤口，我一身男装，他没理由称我姑娘。“你看了我的身子……”

　　“我也救了你的命。”

　　他说着把软剑放回腰间，将我的剑捡回来递给我。

　　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你是谁？”

　　“在下荣桓，一介江湖草莽。”

　　“江湖草莽？竟能杀了凌云阁众多高手，着实让人佩服。”我冷笑一声，只想快速离开这里。

　　“你中了奇梦花的毒！”

　　我猛然顿住脚步，转回身来。

　　“你说什么？”

　　“你记不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往伤口上敷了些什么东西！”他的语气不像询问，倒像是在训斥。

　　那株草......原来不是止痛的，那便对了，本来那伤虽重，却尚不可致我昏迷。

　　荣桓见我深拧了眉头，继续说，“奇梦花之毒，可将人带入梦魇之境，无法挣脱。睡梦中是无法设防的，初醒来之时，中毒之人更会武功暂失，否则，我一介草莽怎会轻易挑飞女侠宝剑？倘若你说的那个什么凌云阁的人再来追杀你，梦魇之中，你当如何？”

　　我一下怔住，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皮肉之中。

　　“此毒何解？”

　　“此毒无解。”荣桓顿了顿，“不过，我倒是有可抑制此毒的方法。”

　　“什么方法？”

　　荣桓笑了笑，走近我说：“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血雨腥风、打打杀杀的，总归是不好。看你也有些武功在身，不如跟在我身边，待采药的时候遇到一些危险的悬崖峭壁什么的，你便替为师走一趟。”

　　后来我就这样，为了活命，被荣桓强行收了徒。不过荣桓果然有一身好医术，跟在他身边，我梦魇的症状着实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隐在深山的茅草小屋里，倒也不担心再有什么帮派来找麻烦。只不过可惜了我这一身武功，仅能做帮荣桓上峭壁采药之用。

　　大概是用进废退的原因，渐渐地，我的轻功越来越好，爹爹注入我体内的功力却始终未能运用出来。

　　“晚儿小徒，为师今日看见山南峭壁上那株灵芝长得很是丰满，你去把它采回来。”

　　我一回头，就看见背着药箱的荣桓。

　　“你都看见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采回来？我不去！”

　　荣桓眼睛一斜，“为师下山给人家治病挣钱已经很辛苦了，你轻功这么好，爬峭壁这么危险的事难道还要我去做吗？采来的药还不是全给你用了？”

　　说完这么多，他见我还是丝毫不为所动，便露出他独有的老狐狸般的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药箱里掏出一串糖葫芦来，只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便乖乖妥协了。

　　“晚儿，去不去采灵芝？”

　　“去！”

　　“叫声师父来听听！”

　　“哼，臭师父！”

　　得到了那串糖葫芦，我美滋滋的蹦跳着去采灵芝。想我一代武林盟主，在荣桓的茅草小屋里待久了，却也变得与一般女儿家无异，竟来贪食这些零嘴。

　　回来后，我一把将灵芝扔在荣桓身上，说：“下次不要把糖葫芦放在药箱里，都是药味，难吃死了。”

　　荣桓挑眉，“那你还不是吃的津津有味？”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什么都没有！”我辩驳道。“想我堂堂武林盟主，却屈尊你这小茅屋之中，我要走了。”

　　“你想走随时可走，只是上次不知道是谁跑走以后，受不了梦魇的痛苦，才两天就又跑回来赖在这不走。”

　　的确，梦魇的可怕，常人无法体会，便连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见惯打杀，也常在梦魇之境中恐惧的如同笼中小兽。

　　那种压抑的人喘不过来气的感觉，那种所有感官顿失、混沌虚无的幻境，那种怕什么便梦什么产生的对睡眠的恐惧，都深深折磨着我。

　　其醒来之后浑身冷汗，梦中的惧怕仍在，浑身虚弱的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荣桓细心照料，我怕是早已成为一个疯子。

　　可是这次，我却要走了。

　　“荣桓，我这次说真的，我真的要走了。”我忽然认真起来，低顺了眉眼，“荣桓，山中不知岁月，我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消失了多久，我必须要出去看看了。”

　　荣桓动了动喉结，“你的梦魇之症也已好大半，你若非要走，为师必不拦你。你再稍稍停留几天，我为你多制些丹药，以后若是难受了，服下即可。”

　　我颔首，心中的不舍快要将我淹没，我轻咬下唇，缓缓开口，“荣桓，我还会回来的。”

　　他轻笑，道：“好啊，等你做回盟主，别忘了还我药钱和糖葫芦钱。”说完这句，荣桓一改嬉皮笑脸之态，忽然也认真起来。“晚儿，我这茅草小屋，随时等你回来。“

　　我闻言转过头去，“好。”我轻声开口，湿气便氤氲了双眼。

　　我消失许久，江湖怕是已经大乱了吧！那些试图杀了我，自拥盟主的人，定然以为我躲起来是要将爹爹传于我体内的真气尽数运用起来，所以这次出去，定然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不过，我也已有打算，有荣桓相伴的岁月里，我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女儿家的，打打杀杀的确不好，我开始向往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生活来。

　　待我了结了江湖事宜，我便让出盟主之位，回到……我们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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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的第一晚，我的梦魇之症再次发作，不知是不是忽然离开荣桓的缘故，这次症状比起从前都要严重许多。梦中，感觉自己的神识都被撕扯，有什么凶兽在耳边嘶吼，我无论如何也逃不脱。

　　醒来之后，我头痛欲裂，却习惯性的看向门口，期望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仍旧手持小瓷杯向我走来。

　　待神识清醒，我才慌忙找出离开之前荣桓给我的丹药，匆忙服下后，不适的感觉稍有缓解。

　　鼻端似乎还萦绕着荣桓身上淡淡的药香，我揉了揉鼻子，告诉自己：了断江湖恩怨，再道儿女情长。

　　翌日清早，我尚未走出客栈，既被大批黑衣人围堵，店小二早就吓得不知钻到哪张桌子下面去了。

　　我一笑，轻声开口：“多日休养，本尊方才出山，诸位便闻风而来了。只是不知诸位是来迎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里一个看似头目的人朝我一抱拳，只道：“我等自是前来迎接盟主重出江湖，我家主人已在府中设宴，为盟主接风洗尘。”

　　好一个接风洗尘！对方数把利剑皆已出鞘，直指我面门，只怕下一刻就要置我于死地，一番话倒是说的客气。

　　我一声冷笑，“那便多谢了，只是这休养多日，哪有不先回家看看的道理，回去转告你家主子，这宴，本尊自是赴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