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穿书]》畅饮无醉

6、〇〇陆

　　金百露赶到时，景铄果然已经十分不耐，沉着脸坐在高堂之上，在旁服侍的侍女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纹丝不动立在那里，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座雕像。

　　“七哥在忙什么？叫朕好等。”景铄斜靠在主位上，右手搭着立起的膝盖，左手把玩着串珠，神色不愉，“这天底下莫非还有什么事比朕更重要吗？”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听到传召，愚兄可是立刻洗漱更衣，马不停蹄的跑来见驾，半刻都未曾耽误的。”

　　说完不等景铄赐座，金百露便自顾自在下首坐下，他没有行礼，若是行礼，这位小皇帝又要责怪他太过生分。

　　“哦？”景铄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面上还残留着几分湿气，衣衫也是崭新，脸色便缓和了些，“你我亲兄弟，何必在意这些小事。”

　　“君前失仪是大不敬，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些小事被言官弹劾。”金百露苦笑一声，无奈道。

　　南陵远离京城，城内上下官员前两年因着科举舞弊一案被清洗一通，全都换上了皇帝的亲信，大臣们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这里，他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引起皇帝的愧疚。

　　景铄果然转移了火力，愤愤骂道：“那些个老东西，早晚有一天朕要……”

　　“陛下慎言。”金百露及时止住景铄的话头，摆摆手，周围挺尸的下人们立刻鱼贯而出，合上房门，离老远候着，半个字都不敢多听。

　　别看这位陛下年幼，民间百姓甚至传言他软弱可欺被大臣把持朝政，可真正接触过的人才知他的可怕。

　　“七哥也忒心软了些，不过是几个下人，跟宝贝似的护着。”景铄不满道。

　　金百露没有接茬，他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自己的人被杀。既然一句话就能救下他们，为何不救？

　　“算了，”景铄懒得因为这点小事计较，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捻在手中转了又转，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下方垂眸静坐的金百露，“七哥就不问问我为何深夜来此？”

　　金百露从善如流：“陛下不是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吗？今夜应该早些休息才是，为何突然造访？”

　　景铄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告，七哥，你可知为何玉家一案为何一直压下不提？”

　　金百露诚实摇头：“不知。”

　　景铄勾唇一笑，却突然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位胖虎公子睡下了么？”

　　金百露怔了怔，答道：“睡下了。”

　　景铄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见状便稍微放心了些，抿了口小酒，说道：“七哥不必奇怪，我曾听闻仙人耳清目明，目能视千里之外，耳能闻万里之声，神可游天地之外，不受肉／体所困，不渡六道轮回，有通天彻地之能。胖虎公子看起来虽然道行不高，但是不得不防。”

　　仙人？道行？

　　等着听惊天秘闻的金百露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大失所望，他怀疑景铄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或是想长生想疯了才会冒出这样一段话来。

　　若是世上真有仙人，为何他活了十六年从来不曾听说过？

　　景铄自然是看出了他的不信，笑道：“七哥先不要急着否定，且听我慢慢道来。”

　　仙人，或者说修仙者，在这世上已传承亿万年之久，几经衰落，到如今已经远不如上古时期昌盛，再加上如今的修仙者不愿与凡人有太多牵扯，避世而居，以至于像苍龙国这样地势偏远的国家，几乎无人知晓。

　　直到数百年前，一位姓玉的修仙者扮作富商隐居于离城，广纳侍妾，生下子女数十，从中挑出有资质者一二，带到城外荒山修行，剩余子嗣则留在离城。

　　那位修仙者并非绝情之辈，临走时为他们留下大量金银，还悄然潜入皇宫面见了当时的皇帝，请他稍加照拂，并留下几瓶延年益寿的丹药以作酬劳。

　　皇家这才有幸得知修仙者的存在，之后便派人四处寻仙问道，可惜一无所获。

　　事后，皇帝也曾派人拜访那位玉姓修士，企图得到修仙长生之法，但都被拒之山外，别说见面，连人家山下阵法都穿不过去。

　　后来因使者去的太勤，惹恼了玉姓修士，他便袖袍一甩，降下天雷直接劈在皇帝就寝的宫殿前，将一颗百年老树瞬间劈成飞灰，吓得皇帝当场心悸而死，于是此后百年，再不敢有人冒犯。

　　直至景铄登基，当他从寝宫暗格里找到一本记录皇家秘闻的册子看到这些记载时，甚至还以为是编出来的故事。

　　随后玉家出事，景铄这才意识到不对，遂派人去玉姓修士定居之处探查，无奈山上阵法重重，凡人不得而入，附近山村百姓对此更是一无所知，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

　　好在其中一人机警，仔细搜查后发现了玉长风下山离开时留下的脚印，一路追踪排查，终于锁定了目标。

　　景铄不许他们打草惊蛇，守卫不敢跟的太近，一直远远吊着，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南陵城。

　　“玉家一案之所以搁置的原因，七哥想必也清楚了，神仙打架，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插手的。”

　　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灭人满门，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伤口，但浑身血液消失的一干二净。若非仙人，谁能做到这一步？

　　“若是有仇，杀几个人便是，可连地上蚂蚁都不曾放过……动用如此酷烈的手段，想来是为了警告我等。”景铄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身为帝王却对这些仙人无可奈何的苦涩，可他眸中乍现的精光，却分明在诉说着强烈又炽热的渴望。

　　谁不渴望成仙？谁不渴望长生？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可以推断，那位胖虎公子应是受了伤，法术不在，正是笼络的好时机，”景铄瞧着他的脸色，面上露出了然的微笑，“原本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出手相助，然后顺势结交，没想到被七哥抢先一步。”

　　若非金百露的懵逼不似作假，景铄险些怀疑他在自己身边安了眼线，然后故意去结交玉长风。

　　随着漫长的讲述，金百露的眼神从迷惑到恍然，从恍然到捶胸顿足，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渐渐加快，浑身肌肉因激动而微颤。脑子里像有人在放鞭炮一般砰砰砰响个不停，炸的他头晕眼花，几欲昏厥。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表情太过激动，嗓音太过尖锐，也不能去疯狂摇晃景铄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自己这世上居然有修仙者！白白枉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时至今日，在他已经十六岁高龄，不管练武还是修仙都明显太迟的年纪，突然告诉他这里其实是修仙世界，心中怎一个mmp了得？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修仙者一事不可轻传，若非小胖主动撞进他手里，景铄又担心此时主动接近会引起对方警觉，或是不甚惹来祸事，否则哪里肯告诉他这些？

　　“看胖虎公子的姿态应该是要去寻人，对方十有八九也是仙人，若是有缘……呵呵。”景铄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最真诚的遗憾，“只可惜朕俗务缠身，实在腾不出太多时间，否则定要跟着胖虎公子，一访仙人之姿。不过七哥就不一样了……”

　　金百露已经从激动中缓过神来，闻言垂下眼眸，他的脸色仍旧泛着热血的红，眸底却尽是冰冷。

　　什么脱不开身？说穿了，无非还是怕死。

　　仙凡力量悬殊，一着不慎只怕尸骨无存，景铄身为堂堂帝王，哪里肯以身犯险？

　　可是，谁又能拒绝这种诱惑呢？

　　“承蒙陛下厚爱，以实言相告，愚兄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寻访仙人，求得灵丹妙药，以报陛下……”景铄一口一个仙人，可见对修仙者知之甚少，金百露自然不会多嘴，只捡好话哄他。

　　两人在厅内聊了近两个时辰，前半段讲故事，后半段讲情谊，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末了，景铄握着他的手，动容道：“不管此去结果如何，请七哥切莫忘记，朕还在这里等着你。”

　　……

　　次日。

　　窗外阳光肆意，鸟鸣正欢，下人们往来时不经意间漏出几声嬉笑，为这秋日更增添了两分欢快明媚。

　　困在房里几日未曾出门的玉长风不由得心痒难耐，他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需再休息两日便可告辞。

　　临走之前，他想四处逛逛，还想……多和金百露待一会。

　　想到这里，他立刻起床洗漱一番，随后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金百露所在书房。

　　相比下人往来频繁，窃窃私语不断的厢房，这里可冷清多了。

　　书房里没有下人伺候，周围也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踪迹，就算偶尔有一个两个路过，他们也会刻意放轻了脚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惊扰了主子。

　　在这种氛围下，玉长风也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挥手让侍女离开，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然后蹑手蹑脚走到了敞开的窗前。

　　彼时金百露正穿着一身深紫色金绣华服，坐在书桌后，手里捏着毛笔，专注的写着什么。

　　明黄色的光线自窗外斜落入室，从书架蔓延至笔架，连他的侧脸也被度上一层暖色光辉。

　　清朗柔和，静谧而美好。

　　四周静寂无声，唯有纸页时不时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茶杯水气氤氲，携着淡淡清香融入空气之中。

　　趴在窗边本来准备偷窥一下的玉长风不知不觉入了神，目光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甜蜜，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沉思的眉眼，看他微抿的双唇。

　　玉长风忍不住想到，如果现在做“人工呼吸”，他口中是不是就会变成满满的菊花茶的香味，清新淡雅，叫人不饮而醉。

　　早在画舫后厨遇到金百露，闻到他身上同样的酒香，听到他清朗温润的声音时，玉长风就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心里慌得很，面上却装作不知。

　　他还是个从未与任何男女有过亲密接触的单纯少年，乍然遭遇这种情况，便与世上大多数凡人一般，忍不住心思浮动，浮想联翩。

　　更何况“轻薄”他的人，还是个集颜值与温柔于一身的大财主呢。

　　在卧床养病期间，这位壕气又体贴的金财主给了他最细致最贴心的照顾，给了他连父母都不曾给过的关怀与温暖，让落魄以来倍受欺凌的玉长风不由得好感爆棚。

　　再加上玉长风不知他心中歉意，又听到下人无意中的闲言碎语，还以为他对自己这么好是存了不可言说的心思，心中得意的同时，又不免夹杂了些许悸动。

　　他还不知这悸动代表着什么。

　　只是突然发现，这凡间的一切都变得与往常不同了，看到萧瑟的秋风吹落树叶，觉得很美，看到一成不变的骄阳升上高空，觉得它好像比记忆中更红，看到墙上爬过的蚂蚁，竟然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而原本冷冰冰的只会单调跳动的心脏，这两天时不时还会流淌过一阵香腻的甜味，甜到发苦，苦中却又带着甜。

　　这种奇怪的感觉叫他新奇，同时又升起一种陌生的愉悦，叫他忍不住贪恋。

　　玉长风单手托腮发了许久的呆，冷风一吹，虚弱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惊醒过来，冰凉的手碰了碰不知不觉发烫的脸颊，又不小心触到悄然扬起的唇角，随后他注意到了自己跳的乱七八糟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却下意识不想被金百露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跳，又低头整理了下衣袍，随后面上展开最好看的笑容，敲了敲窗棂，清澈愉快的嗓音在静谧中乍然响起：“要出去玩吗？”

　　一室死寂骤然被打破，金百露愕然抬头，却见窗外层层叠叠的枫叶底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仙气出尘的小少年，秋风吹起他洁白的衣袂，翻飞的红叶拂过他如阳光灿烂的笑脸，掠过他似花瓣娇艳柔软的朱唇，飘飘悠悠飞进室内，带着清冷的秋意，伴随着欢快的鸟鸣声，不紧不慢的落在他左手旁。

　　叶梢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金百露却感觉心脏好似也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种细微的，几不可察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