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行孙的江湖客栈》杜三两

1、土行孙的江湖客栈

　　壹

　　邓蝉玉（十岁）与土行孙的初遇

　　“只剩这些米了，不知还能撑多久。”

　　女孩踩在小凳上，手拼命的伸了伸，才碰到了缸内的米，薄薄的一层，也是因为放了太久，散发出一种很淡的味道。

　　像是娘亲的味道。女孩想。的确，是娘亲死后身体的味道。

　　自从娘亲死后，爹爹失踪了，家里的阿黄也已被人打死，这个家就只剩自己了。长久以来只靠邻居偶尔的救济生活，可照目前的状况看来，可能自己不久就要真的沦为乞丐了。

　　她熟练地将大米熬成粥，或说是米汤，奢望这样能多撑些日子。她有些心酸，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在锅里。

　　她不过是个十岁儿童，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有家人，而她却要每天为自己还能活多久而精打细算？这样不公平！

　　正在悲伤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是谁呀？”她随手擦擦自己湿漉漉的脸蛋，就跑去开门。

　　门外是个五短身材的人，厚重的斗篷和长长的头发使人看不出年龄和性别，只是站在那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在扫向自己。

　　“小娃娃，你家大人在吗？”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哦……我爹爹出门了。”娘说撒谎不是好孩子，可她这次没有撒谎，爹确实出门了，两年前就走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好吧，我是赶路的生意人人，走了一晚上的夜路，想吃点东西。”似乎看出女孩有些迟疑，他又加上一句，“我会付钱的。”

　　女孩眼珠转了转，没想多久，就应声道，“叔叔进来吧。”

　　不是她没戒心，而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有价值的人，大不了被坏人卖了，也正好有了着落。

　　裂了角的桌前，来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小女娃的米汤，热气腾腾的样子让女孩忍不住一直吞口水，虽然自己也想吃，可食物本就不够，还是等拿到钱再说吧。

　　“小娃娃，你这米汤怎么又咸又涩啊？”

　　她有些尴尬，只是低了头，说不出话。

　　他等了很久，不见女孩答话，于是说道，“算了吧，我也不计较这个。你在这里等一等，我给你取钱去。”

　　女孩应了声，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那男人不见了踪迹。

　　此时犹如惊天霹雳，她顿时被自己的遭遇吓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她遇到了坏人，抢了自己最后的晚饭！

　　她突然感到手足无措，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不知要如何去解决。那个人是突然消失的么？仙人？妖怪？为何他们这些异能的人总是要来欺负弱小的普通老百姓呢。

　　她自己的娘亲就是被妖怪仙人害死的，她还记得娘亲被烧死时候的惨叫声和臭臭的味道，烟，太多的烟。当时自己已经吓傻了，完全忘记了哭喊，就那么瘫在地上，一团，看着一个活人被烧尽。

　　不知为何，她觉得如今又回到了当时那种感觉，不悲伤，不绝望，只是呆呆傻傻地坐在地上，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像是在等待吧，等待死人复活，等待时空倒流，等待一种叫奇迹的东西。

　　你说，那人还会回来么。

　　他是断了自己生存的路，不过这又如何呢，那么一点米，本来就撑不过两天的，没了后路，她反而突然放松起来。出了家门，也没想去锁，就像是感觉自己不会再回来一般，沿着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一直走，前面有小河，河的上游是一座山，据说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她想去试一试，只要有一条活路，不管要付出什么她都想去试，没有其他理由，只想要活下去。

　　贰

　　哪吒的尸体支离破碎得在他们面前。

　　那个男人点了一支烟。

　　又有人死了。

　　他看看身后已经哭到晕倒女人，嗯，这应该是哪吒的母亲了吧。

　　最近死的人太多了，生意多到做不完啊。

　　他回头对红着眼圈的男人说，“你准备怎么办。”

　　男人哽咽着对他说，“一切但凭仙人做主……”

　　他笑笑，“你是李靖？”

　　男人点点头，但是泪腺似乎受不了他的动作，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他很爱自己的孩子，哪吒又是三兄弟之中最乖巧的，如今就这么……他不甘心啊。

　　他看出了李靖的心事，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五千两。”

　　李靖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变得很窘迫，“可是我没有这么多……”

　　他又笑，“那我们还谈什么。”回头继续打量尸体。

　　气氛越来越冷，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走，但是欠人钱的感觉很不好，还是先把这趟赚到手再说吧。

　　于是他再开口，“或者，你可以考虑卖我一条命，我能给你个半价。”

　　李靖不解。

　　他解释道，“一个凡人的命，换一个仙人的命，不是很合理么。”

　　李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低下头，表情复杂地自言自语道，“反正在这个年代，在这个昏君身边也不知道还有几个明天……不如早走早解脱了……也罢。”但还有些不放心，“那谁来代替我照顾我的妻小。”

　　男人挠挠头，“我也顺便做贩卖妖怪仙人的生意，你可以考虑一下，前前后后，算你两千两就好了。”似乎看出了李靖的为难，又改口道，“不然送你个人情，给我一千两……五百两总该有吧？我擦，五十两呢？”

　　李靖点点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从怀中掏出了钱袋，递给男人后，复又抬起头，说，“请吧。”

　　男人弹了弹手中的烟，随手一勾便将陈塘关的李靖将军的魂魄要了走。

　　接着从身后的葫芦中掏出个红色的药丸，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掏啊掏，又掏出个黑色的药丸，扔进李靖的嘴中。

　　李靖开口了，“侏儒，又有事叫我做？”

　　男人笑笑，“白送你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儿子们承欢膝下，你还不高兴了？”

　　李靖奸笑，“这趟你小子赚了多少？”

　　男人扳着手指算了算，“刚才拿到手了五十两，乾元山的太乙仙人找地上这小子找了好久了，我给他送过去他应该会给我个几百两，然后收到个人类魂魄，壮年，味道应该不错，宫里面那几位娘娘应该会出个好价钱，给你找了个人肉寄体，你准备给我多少钱呢。”

　　李靖打起了哈哈，“这个嘛……这部分要先欠着了，这个陈塘关看起来没多么富饶啊，等几年吧，到时候连本带利都会给你。”

　　男人望进李靖的眼睛，“你可别骗我，到时候没钱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一定一定。”李靖走到晕倒的女人身旁，抱起她，也没跟男人打个招呼，转身就跑。

　　男人自嘲地笑笑，这生意做得……

　　转身，收拾了满地的尸体，装进随身的乾坤袋，顺便把钱袋掏出，“待会给那小姑娘还多少呢……看起来也是个穷人啊，估计没见过多少钱，给个三四两就够了吧……”他可不知道，三四两在朝歌城已经够买几百碗粥了。

　　他边想着，一个口诀，就又消失不见。

　　叁
　　女孩蹲在尸体中，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她怕死，回去就会饿死，前进又会像身边这些羌族人一样被军官打死，她只好躲在这里，一动不动。

　　身边那些死掉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浑身的血污，衣不遮体，她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死了也要暴露在空气中让人指指点点。

　　想到这里，她立刻移开了目光。

　　很饿很饿，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下去了，她等了两年了，奇迹都不会再发生了，你说，她会要这么死去了么。

　　“你不逃么。”

　　她听到一个很清澈的声音。

　　回头，是一个很干净的黑发少年。

　　他绽开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叫吕望，我要逃离这里，你跟我一起走么。”

　　“去哪。”她傻傻得问，并且不动声色地抱紧自己的膝盖。

　　“听闻西岐的镐京出了一个贤王，我想去投靠他。”

　　她目光暗了暗，忍不住又缩了缩，“怎么逃。”

　　吕望大笑，“我有手有脚，怎么会逃不出去。”

　　她更加惧怕地将自己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破，“你不知道么，你已经死了啊。”

　　吕望愣住。

　　她伸出不停发抖的手指，指向自己面前的那具残破的尸体。一样的脸，一样的黑发，完全没有血脉在流淌的声音。

　　吕望自嘲地笑笑，看得出来他在压抑着什么，良久，突然换上不甘的表情，整个人爆发似地嘶吼，“商纣欺人太甚，天理不容，今日杀我族百人，明日我定要他全城陪葬！千人塚，万人坑，不杀光这群败类，我死不瞑目！”说着，恶狠狠回头瞪向她，“你也是商朝人么？！”

　　她很怕，怕到不自知得轻轻点了一下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吕望的眼睛霎时变成黑色的空洞，他将自己民族的覆灭怪罪到面前的人身上，化作厉鬼的吕望倾身向她扑了过来！

　　她吓得大叫，不由得紧紧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只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包住，身心突然放松，似乎觉察到自己安全了，情不自禁得叫了声，“天化哥……”

　　“啪！”她的头被来人拍了一下。“叫谁呢这死孩子。”

　　她睁开眼。只见到是那个骗了她的米汤的男人！

　　男人嘲笑地看看她，揉揉她的软软发丝，转身对满脸敌意的吕望说，“我能帮你报仇，做笔交易吧。”

　　吕望仍旧很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交易。”

　　“百年之内，我会让江山易主，皇城改姓，让天下都记住你，是你们族人的英雄。”他把女孩护在身后，状似很不经意得掏出烟斗，点燃。“代价是，我要你的躯体。”

　　“呵，你是说那肉身么，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吕望嗤笑地看看地上自己的肉身，眉眼中却有别样的情绪流过。“你要他做什么。”

　　男人如实相告，“做容器。”

　　“哦，会有别的灵魂用我的□□么。”吕望若有所思，却又转头，正色看向男人，“但是我又怎么能相信你。覆灭一个王朝可不是你这么个矮子能做到的吧。”

　　男人摆了个无辜的表情，“你不信任我可以，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身高。那你说，要如何你才能相信我。”

　　吕望笑着地指向自己的□□，“那我要他，拥有我死前所有的记忆！这样即使这个仇我不去报，你也不去报，也会有他去报！”

　　“随你。”

　　直到这个交易结束，女孩才探出身，“他走了？”

　　男人拍拍她的头，“嗯，去他该去的地方。”说完，向前几步，又开始收拾起地上的尸体。

　　“你要用吕望的尸体装谁。”女孩装作很平静地问，可是手指却揉成一团。

　　男人笑道，“我有个老朋友，这么多年一直借宿的躯体有些旧了，想换个新的。”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东西，刚才爷保护你的时候你叫的是谁的名字！太不知好歹了，枉费爷为了找你弄的满头大便！”

　　女孩腼腆地笑了，“天化哥是……我出生时，娘给我说的娃娃亲……再说，你又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嗯，我叫什么来着……”他开始回忆…………回忆…………回忆…………“啊啊上次说到我名字的时候都太久远了啊，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那说说看你叫什么吧，小东西。”

　　女孩想了想，“我也没名字，本来今年爹爹会给我取名字的………………我小时候娘亲叫我吉。”

　　“好吧，吉，这是还你的饭钱。”说着掏出那个钱袋，想了想，还是忍痛拿了十两出来，递给女孩。

　　女孩望着银子看了好久，最终摇头，不肯接。

　　“做什么，不要算了。”说着男人以迅雷之势将钱袋收好。还嘀嘀咕咕道，“好心给你还钱，你居然还不要……”

　　女孩抬起脸，“你是仙人么？”

　　“不是。我是生意人。”

　　女孩又问，“那你很有钱么？”

　　“没有。”

　　女孩似乎有些失望，思忖了一下，还是开口，“这位大叔，我能跟着你么？打个下手，偶尔帮你算算账什么的，我还会做饭还会洗衣服……”

　　男人嘲笑道，“想找个饭票直说就好了。”

　　“那可以么？”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有些期待。

　　“随便你。”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今后身边多了个人。

　　“大叔……”

　　“嗯？”

　　“你是好人。”

　　如此，自从他做了这个悲催的决定，从这一刻起的六年内，这个男人在仙妖界都抬不起头来，无论仙人还是妖怪都嘲笑他给自己找了个小管家婆。六年后，男人帮女孩找到了她的父亲，便回到了仙界。之后在仙界的一场变故，让男人失去了记忆，仙界的一位仙人看他可怜，便收他为徒，因他有土遁的能力，于是乎赐名土行孙。从那时起，此人就莫名其妙对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名为龙吉的女人产生了爱慕之情。而女孩，则在被父亲带回家后，被赐名为邓蝉玉，待字闺中，等待着良人，黄飞虎之子黄天化从仙界回来之后完婚。这是后话，以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