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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愈浇愈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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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马倒在了沙漠中。
数月的活活炙烤让他开始寻死,牵了我,瞎子般地乱跑,黄沙漫天,闭了眼,依旧遮不了烈日之光。终是,弃了我而去。
他薄薄地喘息,喘息,直到声音淹没在流沙的摩挲中。我又候了一段时间,耐着性子,待他完全断了气,才将匕首从怀中掏出,一刀,刺入他的脖颈。
鲜血红莲般绽放。
即刻被我噙住,吮吸着他不再跳动的动脉,不由暗想,沙漠中的好处便是,无论何时,这血都是热的,让人感觉不到血的主人已不是活物,不至于被活的寂寞吞噬,而坏处,却是它凝固得总比别处快,将独活的悲凉赤裸裸暴露在你面前。
一双黑色的鞋停在我眼前的黄沙上,我用沾满血污的双眼抬头看鞋的主人,嘴中却依旧不放我的甘露。
那是一个黑发的男子,目光清澈。他的眼,恍惚间让我觉得比那烈日还要耀眼,又不似那么火热,反而深邃得像要吸掉你浑身力量般。
但眼前还有比他更为重要的猎物,重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直到再也吸不出一点血腥,我才意犹未尽地抬头,暗笑,那人还没走。
没了马,你怎么走出这片沙漠?他开口。
没有马,你不一样进来了?我知道我脸上必然是血气逼天,他凝固的痕迹让我的皮肤无法呼吸,鼻腔用力,却只换得热烘烘的铁锈般的气味。不由皱眉。
擦擦吧。他笑。凭空变出一条湿的方巾。
多谢。我接过,但又躲闪着他的目光,这样的神情,我不得不用温馨形容,总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唯一留恋的人。
你是侠客吗?他问。
侠客是英雄,讲江湖道义,懂儿女情仇,人人都想做英雄,可事实往往是谁也做不到,所以侠必然不是我,客倒称了我。腥臭的气血使我头晕目眩,擦也擦不掉得黏在我脸颊。
那,这位客人,有没有兴趣到我的住处小憩?
有酒吗?我反问。
相视一笑。
乾元山,金光洞。
如何,这里可比那大漠好上许多?他将酒壶递过来。
不知道。
哦?
我无心去看。
我瞎着呢。
哦?是眼瞎还是心瞎呢?他笑,却伸手拨了拨我额前的青丝。像水般,拨的是发丝,为何反而湿了我的眼角。
我是昆仑山的太乙真人。他的声音亦如水,□□的沙墙无法拦住,直淌入我灵魂深处。
好像啊……我不由喃喃。
像什么?
我的旧识。
……
我离开了他。
为什么。
我笑了。没理由,我也一直想问,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地离开了师傅,一个人在外吃尽苦头,依旧漫无目的地独享花谢花开抑或黄沙战号。似乎那个用尘埃掩埋很久的伤疤又因什么而露了出来。
他不语。
突然,站了起来,走至我面前,拥了我。
乖。他说。
我依旧笑。酒,又一口,在血液中点火。
他顽固地保持同一个姿势。
慢慢的,我敛了笑,酒洒了。
我回拥了他。
把头埋在与思念的人有相同气味的人的肩膀上,才觉得恍惚间脚步停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围着他绕圈呢,总是说他有多重要,但基本上只有我伤心的时候才想到他,人真的是种自私的东西,我不过是为了有依靠而利用他罢了……一个人的日子总是幻想很多,却很少想过他……
那为何不归。
回不去了。
你,要哭吗。他的声音冲淡了我的一身酒气,清冽得逼我觉悟。
我摇头。从离开他的那夜起,我就再也哭不出来了。双眼总是落满灰尘,分不清周围事物,像个瞎子。没了马,就再也辨不了方向。这就是报应吗。
他的双臂紧了紧。
吾伤,吾子,入吴茧,遮吾眼,吾痛,吾悔,然踏上远途,便永无归路。世间欺我骗我愚我诈我拒我弃我者皆非良人,终将归去,终将归去。告吾子宁不仁,不做伯仁,告吾子,若远行,勿念。浮世今生,当忘。切记,吾子,所依绝非此酒……
不知他在念给我听,还只是为自己而吟。
我松了手。
酒壶摔在地上,碎了。内里的液体画着圈,就那么飘着,从上面看来,似乎与水无甚区别,然,须记,酒不爱我,否则他就不会不让我醉世了。
我一直在追求什么……疯癫了这么久……好像该回去了……
你现在可不能回去哦,现在你的心还不平静,如果回去的话可能再次陷入浮世,那时,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恩……
但可要抓紧了……我,也曾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但是时光太苦,连他的影子都忘了,所以我决定不等。他笑。
如此说来……我慢慢离开他的温润的怀抱,告辞了。太乙,你也是个好师傅。指指那朵半开在水中央的红莲。
他一愣,转而笑,马会死,人可要平安归来,哪怕茹毛饮血,疯癫半世。
握拳,相视,不言,于是,这便是告别了吧。心中道声珍重,转身离开。
一直走到嗅不到酒香的地方,我才站住,方才,太乙说的是归来,而不是归去,对吗?
我又笑。
2009-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