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长求开广播》钟木尧

2、【2】心愉于侧

　　飞行了十几个小时，机组人员都累了，其中褚怿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更是累上加累，于是即便自己的车在车库，也没有要开的冲动。众人一致决定打的前去。

　　同行的算上余音乘务长一共七个，两辆车的话就代表有一辆必须坐四个。众人心水清的很，于是褚怿就这样被塞进了余音所在的车。

　　一个男生坐在副驾驶，余音乘务长褚怿三人挤在后座。褚怿侧首望向窗外，身体尽量不与旁边余音有任何接触。

　　余音和乘务长则趁机窃窃私语。

　　余音双手合十，道:“真不好意思，还要害得乘务长陪我多跑一趟。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怕她不信，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可以。”

　　乘务长以手掩唇，“我不是不放心你……”她就是想看褚怿吃瘪的样子。乘务长顿了一顿，接着说：“嗯那你就当我是不放心你吧。”说着自己倒先笑开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平时对空姐们也不是这么不解风情的啊？”乘务长自己喃喃说道，余音听力本就敏锐，将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这时，前面的男生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憨厚稚气的笑容，“妹子你好，我叫高朗，高是登高望远的高，郎是活泼开朗的朗。”

　　余音礼貌回应，“余音，很高兴认识你。”

　　“余音，是余音袅袅，不绝于耳的余音？你好你好。”

　　余音点头。

　　“哎你是怎么认识我们机长的啊？”

　　“偶然认识的。”其实也说不上认识。

　　高朗摸摸头上的呆毛，“你别看我们机长这么木讷，其实平时他对空姐们可好了，又温柔又体贴，是个绅士。”

　　余音扯起牵强的笑意，高朗对自己越抹越黑的行为毫不自知，还想继续说，身后一直闭目假寐的褚怿咳了几声，他才识趣闭嘴。

　　“那只是同事间的友好表现。”褚怿淡淡道。

　　乘务长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坏笑道:“褚怿，你什么时候帮自己辩白过，今天是怎么了？”

　　褚怿更加确信乘务长就是来坑自己的，于是决定默默不说话。

　　出租车停在一间叫“sky bar”的酒吧门前，现在离深夜还早，这个城市的夜生活还没开始，酒吧里人不算多。

　　据乘务长所说，酒吧是京航一个前机长所开，那机长可以说是褚怿的师父。

　　酒吧里除了各种五颜六色的酒水，还陈列着各种飞机模型，整体装饰也不似其他酒吧那样幽暗，灯光五彩斑斓，而是显得比较明朗，色调以蓝白色为主，桌椅陈列架都是玻璃制品。

　　乘务长杜萍递给余音一杯果汁，问道:“从进来到现在都不见你说话，没来过酒吧，不适应？”

　　余音摇头，她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记下从门口到目的地的步数和方向，然后坐定一个地方不移动，那时候就会显得比平时沉默。

　　褚怿一行男生就坐在余音对面的沙发上，几个人举着啤酒瓶，时而干杯，时而剥花生，你喂我我喂你。

　　褚怿胡乱吃了几箸小菜后起身去找酒保，“强哥去哪儿了？”

　　酒保边抹杯子边答道:“哦老板去进货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呢。”

　　褚怿心中了然，强哥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积累了不少人脉，最近这几年才真正在这城市定下来，开了间酒吧，他是个挑剔的主，喝的吃的都要地道，啤酒最好德国的，伏特加最好俄罗斯的。每次说他去进货，那肯定有半个月见不着人。

　　酒保瞄了眼不远处的余音，“没见过，女朋友？”

　　褚怿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一杯曼哈顿。”

　　褚怿坐在吧台前，视线飘到余音背影，很快又收了回来。

　　高朗一群人在沙发那里窃窃私语半天，最后派了高朗过来当靶子，高远愣头愣脑地走到褚怿面前，艰难道:“怿哥，他们提议说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怎么样？”

　　褚怿下意识皱眉头，不客气道:“一群大男人玩什么真心话？”

　　众人在沙发那儿反驳，“这不还有妹子吗？”完了又补充道:“乘务长不是说你。”

　　杜萍挽鬓发的手悬在空中，清了清嗓子。

　　“谁还没个年轻时候，来来来，玩就玩，看我不整死你们这群小子！”

　　余音觉得自己不点头似乎不近人情，于是道:“好啊。”

　　众人欢呼，过去簇拥着褚怿过来，大家围成一个圆，空酒瓶摆在中间。

　　第一轮明耀先来，明耀是机组里的男乘务员。人们屏息以待，最终瓶口不负众望，对准了余音。

　　一排男生齐齐拍大腿，发出“喔~”的呼声。

　　余音还一脸懵逼，直到杜萍扯了扯她衣袖她才知道自己中招。

　　众人问:“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余音毫不犹豫回答:“真心话。”

　　“我们认识才多久，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们又不知道，这就没意思了嘛。”

　　余音笑答:“要是你们都不信，就没必要发问了不是吗？我用我的人格发誓。”女孩说着，竖起三根手指。

　　众人勉为其难点头。

　　褚怿饶有趣味地看好戏，猛喝一口曼哈顿，酒液入喉猛烈而直接，相当醒神。

　　明耀是个暖男，不忍心看到余音为难，于是挑了个简单的问题，问道:“你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得来一片嘘声。

　　明耀道:“嘘什么嘘，难道你们不想知道？”

　　刚刚一群人明明还在猜别人为什么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还猜别人是小明星还是网红呢。一群表里不一的小人。

　　余音想了半晌，众人立刻不答应了，“呐呐呐，想那么久肯定不是真心话。”

　　余音这才慢慢道:“因为，我不能见光。”至于是不能见人还是字面上的不能见光，就让他们猜去吧。

　　众人异口同声:“为什么呀？”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第二轮，杜萍转的瓶子，指到褚怿。

　　杜萍摩拳擦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褚怿靠在沙发靠背，胸有成竹般，道:“大冒险。”

　　惹来一阵喝彩。

　　杜萍:“那好，现在你要让我们七个人当中的异性摸你的头，要从发梢摸到下巴，当然，我除外。”杜萍满意地看到褚怿微变了脸色。

　　在场的异性除了杜萍便只剩下余音，这分明是阴谋！

　　众人皆一脸痴汉笑，等着看好戏，虽然不是什么劲爆的戏码，但能看到京航怿哥吃瘪，那也是相当不错的福利啊。

　　褚怿整了整外衣，踢开一排男生的腿，走到余音身边坐下。

　　余音手里都是冷汗，她可以拒绝吗？

　　就在她还在为这个大冒险而心跳的当口，身边沙发已经凹陷了下去。

　　成熟男人的气息像阳光下的海水，暖暖的，逐渐将自己环绕。她觉得自己成了温水里的鱼，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快点。”褚怿见她迟迟不动手，不耐烦催促道。

　　众人哎哟一声，“就这么迫不及待啊……”被褚怿一记眼风斩断话尾。

　　余音端坐着，抬起手，触手是微微的刺痛感，他留着一头比较短的短发，上面还隐隐有些湿意。接着是额头，嗯，天庭很饱满，是有福之人，还很平滑，没有抬头纹。眉型是标准的剑眉，很长很直，鼻子笔直，鼻梁挺高的，眼睛就显得有些深邃……

　　摸到眼睛，褚怿下意识闭上了眼，众人第一次看到这么乖巧的褚怿，就像隔壁家的大金毛，一时间目瞪狗呆。

　　奇怪，这两人明明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们怎么却觉得比看了A片还刺激呢。

　　麻蛋，好想找个妹子谈恋爱！

　　最后余音的手落到褚怿的嘴唇上，众人大呼:“受不了了。”“我出去缓缓。”“喂妖妖灵吗，这里有人虐狗！”

　　余音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快速收回了手，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变得滚烫。

　　反观褚怿，却像没事人一样，沉默回到自己座位上。

　　“怎么样？”杜萍兴奋问道。

　　余音支支吾吾，很久才道了句:“……确实长得祸国殃民。”

　　经此一役，当事人没怎么样，其他人却觉得玩不下去了，转而玩起骰盅来。

　　余音坐在一旁默默喝着果汁，沉默得让对面的褚怿深皱了眉头。

　　这女孩是从外星来的吧。

　　过了一会儿，杜萍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小孩大呼大喊，不得已，只得跟余音说自己先走。

　　余音也觉得自己一晚上太麻烦人家了，也让她赶紧回家，至于自己，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杜萍接着又去交代褚怿，“我告诉你哦，你一定一定要将人家女孩送回家，要是被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保证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褚怿插着口袋，“不是你自己安排的吗，我要是做了什么还不正中你的下怀？”

　　杜萍狠狠拍了他肩膀一下，道:“人家是好女孩。”说着踏着高跟鞋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褚怿看了看表也觉得时间不早了，跟众人交代了几句，过去对余音说:“走了，送你回家。”

　　余音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家。”

　　褚怿啧了一声，余音听出他的不悦，心里咯噔一声。

　　“乘务长说了，让我务必将你送到家门口，否则让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也为我的生命安全考虑考虑啊。”

　　余音无可奈何，只得憋住笑点头。

　　褚怿转身就要离开，余音连忙问道:“我……能不能抓一下你的衣角？就……一点点。”说着做出一个代表“一点点”的手势。

　　她很少来酒吧这种地方，人多声音杂不消说，听力再好在这里也没有用。而且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她可悲地发现，自己刚进来时记下的方向和步数全忘了。

　　褚怿看了她半晌，显然看不出什么意图，道:“随便你。”

　　余音觉得自己高兴得快要飞起，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褚怿的衣角，踏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高朗已有些醉意，嚼着薯片，含糊不清地哭着:“老子想谈恋爱——”

　　来到外面，凉风吹来，余音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褚怿看见了，依旧无动于衷。

　　“你要去哪儿？”褚怿问道。

　　“A大教师村。”

　　褚怿对于刚认识不久的余音显然没有丝毫绅士风度，更别提怜香惜玉之情了，拦到出租车后自顾自一屁股坐到车里，留余音在外面摸索了半天。

　　进去时不小心碰到褚怿的大腿，褚怿像猫被碰到尾巴似的，一下子弹得老远。

　　余音也察觉到自己摸错地儿了，搓着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前面[]的司机老师傅看不过去了，苦口婆心道:“小伙子，女朋友是拿来疼的，就算闹了别扭也不能失了风度。”

　　“她不是我女朋友。”

　　余音也连忙解释，“师傅他真不是我男朋友，您误会了。”

　　“分手了？嗨，再见亦是朋友嘛，何必闹得这么不好看……”巴拉巴拉……

　　直到余音手机响了司机才消停。

　　电话是余音母亲打来的。

　　“音音？”

　　“妈妈。”

　　“你现在在哪儿啊，我听小婕说你打电话给她说不用去接机，有朋友接你？是哪个朋友啊，男的女的，妈妈认识吗？”

　　余音打断了她，“妈妈，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现在在回家路上了，回家再说拜拜。”

　　挂了电话，余音松了一口气，身边没有动静，她也不好主动搭话，于是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教师村小区门口，出租车就不让进了，余音也不好再麻烦褚怿，于是说在门口下车自己走进去。

　　“你一个人可以？”

　　余音坚定点头。

　　褚怿也是个心大的，道了声再见就让司机掉头。

　　余音只好拿出盲杖，打算自己沿着盲道慢慢踱回去。期间有门卫想说要帮忙，都被她婉拒了。

　　褚怿继续坐车回自己公寓，期间司机师傅觉得两个大老爷们儿坐车里忒无趣，那小伙子看样子也不像个好搭话的，于是打开了电台。

　　电台里刚开始传来几声电波干扰的滋滋声，后来是字正腔圆的女广播声音:“下面是一则新闻播报。今天中午，X大官网发布消息称，20**年*月*日，学校保卫部接到公安机关通报，学校广播系20**级研究生陈某，在朝阳区阳光小区遇害，据悉，当时发现尸体时，陈某半身赤裸，身上有明显的勒痕，怀疑遭到歹徒奸杀。如今犯罪嫌疑人已被抓获，相关侦查审讯工作也在进行当中。近年来，女性遇害案件数量不断上升，希望广大女市民能提高警惕，出门结伴同行，不要给歹徒可乘之机……”

　　“真是可怜啊，那么美好的年华……”

　　褚怿本来靠在座椅上假寐，听到这则消息后开始不淡定了，脑海中全是明天的头条新闻——震惊！年轻女孩小区遇害，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想到这里猛地坐起，“师傅掉头！”

　　“先生这是单行道，可不能随便掉头，要罚款扣分的……”

　　褚怿扶额:“罚款我替你给。”

　　“好嘞！先生坐稳了！”司机师傅看准时机，一个急转弯，害他差点把一晚上喝的酒全吐出来。

　　“我早说你会后悔的嘛！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司机发挥了这辈子全部的飙车潜能，在限速上下徘徊飞速回到了教师村门口。

　　褚怿给了车钱下车，还没进门就被保安拦下，他只好解释道:“我刚刚送过一位姑娘回来，就刚刚。”

　　保安想起来了，说:“你说余小姐是吧，她回家了。”

　　“自己一个人？”

　　保安点头，“是啊。”

　　“我进去找她。”

　　“不行，小区不能随便让人进去。”

　　褚怿有些急躁，“她一个小女生你就让她一个人回去？这里面这么多监控盲区，万一出了事你赔得起吗！”

　　保安被他吼得有些愣，反应过来后，笑笑说:“没事儿，我们这小区很安全的，这么多年就没出过事儿。而且余小姐经常在附近一个人散步，对这附近熟得很。”

　　“从未出过事儿？你能担保吗？”褚怿冷冷道。

　　最后小区保安实在没办法，心里也被他说得有些慌，于是打着手电带他一路找过去。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花坛边坐着个人影，保安吓得手一抖，手电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谁？”

　　褚怿捡起手电往那边一照，竟是余音。

　　他走了过去，还没走到距离的一半，余音已试探着道:“褚机长？”

　　“怎么知道是我？”

　　余音一笑，刚刚一个人她脱了墨镜，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柔和的光，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奇怪，但褚怿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我刚刚走着走着就听到有个人的声音很像你，就停下来等着，看看是不是，结果是真的。”

　　褚怿收了手电，往她身前一站，“你是狗吗？”说完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妥，于是补充道:“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余音嘿嘿一笑，“我知道。对了，你怎么又回来了？”说着不动声色又将墨镜戴上。

　　“……”褚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害怕人家被杀了抛尸吧。

　　“我……”

　　“哦这位先生是因为担心余小姐所以特地折回来的。”小区保安适时插话道。

　　余音疑惑，“担心我？”

　　“是啊，这位先生跟我们说，小区内监控有很多盲区，有时监控不到位出了事也没人知道，这位先生为我们以后的服务提供了很好的模板，我决定了，要给公司提议，给小区内夜晚外出归来的女性提供送到家门的贴心服务，以防年轻女性遭遇危险，还要多安几盏路灯……”

　　褚怿不耐烦了，“好了你可以回去你的工作岗位了。”

　　保安摇头，摆出尽心尽责的模样来，“今天是我试验这服务的第一天，将女性住户平安送到家门是我们的职责。”

　　褚怿:“我会送。”

　　“不不不，这位先生来历不明，万一余小姐出了事儿那还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将女性住户放到一个来历不明的访客手上。”

　　余音忍着笑，“保安先生，我跟他认识的。”

　　保安依旧摇头，“不不不，现在的人大多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根据调查显示，强-奸案大多是熟人作案……”

　　褚怿扶额，“……”

　　最后，两人决定一起将余音送到家门。

　　在楼下，余音松开褚怿的衣角，转身对保安道:“保安先生，我想跟这位先生说几句话。”

　　保安立刻了然，走到不远处放哨。

　　余音抿了抿唇，将一路上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褚机长，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本来以为小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没想到他竟还会掉头来找自己，这唯一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而在褚怿看来，男人之间的友情叫做兄弟，男女之间怎么可能，他嫌麻烦。

　　“我想，我不需要。”说罢，褚怿转身离开，独自走进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