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艹日月

1、山河

　　奸臣是个全能的大奸臣，也是皇帝最最信任的宠臣。

　　皇帝是个昏君，是个平庸又无能的大草包，早些年还是皇子的时候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花街柳巷里日日流连，斗蛐遛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没谁指望过他能继承大统，人人都当他是个闲散的废物王爷。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他爹这一辈子本来就没能好好地开枝散叶绵延皇室血脉，再加上后宫倾轧暗地里牺牲的几个，更是子嗣单薄膝下寥寥，可能老天爷觉得还不够惨，连他那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英明神武的太子哥哥也在战事中牺牲，正统的皇子最后就只剩下了他和他那跛脚的弟，矬子里面挑高个，太上皇临死前左瞧瞧右看看长叹一声把皇位传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登基之后废物皇帝依旧不思进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不存在的，早几年沉迷女色，渐渐地竟开始迷上了求仙问道，好在太上皇留下的老班底还算顶用，没让他早早地亡了国，可缺了强有力的领导者到底力不从心国力日益衰微。

　　冥冥之中讲究一个缘法，同人不同命各花入个眼，奸臣偏偏就讨了皇帝的喜，十八岁那年中了状元之后，没有公主吵着闹着要招他做驸马，也没有恩师提携他做个朝廷大员，就在三年一次的京郊秋猎上他替皇帝挡了一箭之后，无人问津的状元郎得了皇帝青眼平步青云竟成了当朝真正手握大权的主事者。

　　奸臣掌权以后手段可谓暴虐，朝堂之上的一干人等短短一年就被拔除了一半，若是他看谁不顺眼一声令下转眼人就被关进京郊大狱，凡是进去者十之八九再也不能活着走出来，就算侥幸还剩一条命也是被活扒一层皮生不如死，坊间传闻那一带每当夜半总有凄厉之音，不少人撞见过鬼。

　　再说这奸臣一天天坐大，朝堂之上除了与他政见相左的几个老臣还能与之抗衡，其他人皆臣服于他，得他赏识的人常常被升官加爵官运亨通，渐渐他的党羽越来越多。

　　同时他又手握军权，皇帝还特批他组建了自己的黑羽营，直接听命于他不必上报，五千人等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十，平日里抓人抄家黑暗血腥的活计样样都干，京城的干道上凡是看到有这队人马奔驰而过，指不定哪家又要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奸臣还生的俊，唇红齿白玉树临风，总爱穿一袭天青色袍子，滚金边绣着丛丛细竹。这些年皇帝连女色都不爱了，后宫受宠的嫔妃一个月也才能见上一两面，皇帝日日待在他炼丹的殿宇里从不许她们随便进入，奸臣却得了特许随意出入，听闻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在侍寝时吹耳边风说奸臣坏话都被皇帝一怒之下拔了舌头，林林总总被有心人拼凑起来，更是落了个以色侍君祸乱朝纲的罪名。

　　全国上下一片怨声载道，提起他来百姓闻之变色，人人都说他其罪可诛，就连那黄口小儿啼哭被人说一句再哭就让千岁爷把你抓走都能生生止了声，可见奸臣名声确实不怎么好，可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在他的血腥手腕下似乎变得比从前强了起来。

　　皇帝日益昏头，每日里下了朝便是完成了任务，把奸臣留下召进御书房便有了满意的劳动力，国家的大事小事全都交给奸臣，呈上来的奏折看也不看一股脑儿扔给奸臣，要处置什么人便处置，要做什么事随意去做，这人世间纷扰俗事哪有求仙问道来得重要，最后就连儿子也丢给了奸臣。

　　奸臣原本就显赫的地位又镀了一层金，当朝太子的太傅大人。

　　太子当年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也曾极为崇拜自己这位有才还能打的师父，太子是个通透的小人儿，他觉得坊间那些个传闻算个屁，他爹放着一堆烂摊子撒手不管师父肯接手就不错了还一群人在那叽叽歪歪，他师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吟诗作画骑马射箭样样都行，作为天朝天朝第一大粉丝，始于颜值终于才华，星星眼为师父疯狂打电话。

　　要不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小太子一直在暗地里悄咪咪疯狂崇拜的偶像有朝一日成了每天面对面教导自己的老师，这份崇拜就变成了甜蜜的负担，在经历过巨大的狂喜之后这件事就变成了童年最大的噩梦。

　　奸臣每天笑眯眯地来到东宫，手把手带着他写字作画弯弓射箭，太子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欢快，小脸蛋儿通红，心里疯狂划过弹幕偶像啊偶像！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是在做梦吧！啊我要师父抱抱亲亲举高高！

　　然后他就被一个脑瓜崩弹回了现实，长得好又有才的人行事做人总是与旁人不同，奸臣似乎并不拿他当尊贵的太子殿下看，从前的太傅虽然严厉却也从来不敢真正得罪他，而他似乎总是情淡如水待他如普通小孩儿，该教授给他的总是讲的一丝不苟，也会搜罗些民间的小玩意而带来给他，可是一旦他犯错就带着那和善的和蔼可亲的温柔的掐得出水儿的笑容用一百种方法折磨的他苦不堪言，再瞧瞧自己身上连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儿都没。

　　太子心里苦，久而久之明白了偶像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俊美大妖怪！

　　这日子没法过了，小太子实在受不了了跑去和父皇告状，白玉似的小人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却每每抱怨太傅大人整天揍他，一来二去就被他爹给打了屁股，小子敢污蔑朕的爱卿，该打该打！嗯？打屁股，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打过他，小太子觉得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这直接导致太子殿下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爹不疼师父不爱，他就是颗地里黄的小白菜。从此以后安静如鸡乖巧做人，师父说一他不说二，师父往东他不往西，原本爱笑的小脸渐渐木讷，他惆怅他难过他再也不要单方面跟偶像天下第一最最好。

　　小小的身体里有着大大的梦想，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报这一屁股之仇，要狠狠地打太傅屁股，打到通红！打到开花！打到他叫呱呱。

　　奸臣依旧还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偶尔溜达着来逗弄逗弄尊贵的太子殿下。听说今儿把前去河东治理水灾的大臣给砍了，昨儿把翰林院乱写的老史官给发落了，前儿个还把自己手底下的小护卫连升三级发派到边疆当将军去了。

　　就这样小太子在大奸臣的淫威下成长到了十六岁，在奸臣数不清的罚写和狠狠一脚踹下马的血腥教育下，顺利成为皇子预备队里最拔尖的治国安邦种子选手。

　　然后他爹水银喝多了突然嗝屁。

　　小太子变成了小皇帝，守灵的那天晚上他把所有人都支到外殿只留下奸臣陪着，忽然发现奸臣好像比多年前他初见时更为好看，久经世事的阅历将他浸染的更加气度不凡，只是还总是带着清清淡淡的笑，穿着天青色的袍子。

　　名义上棺材里的那个人是他爹，可其实身旁这个人更像他的亲人，从年幼陪伴到如今，有他在好像便什么都不用愁不用想，而如今他像是一夕理解了死亡的深刻含义，不敢想象有一天要是这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自己会怎样，殿室里没有人开口，耳边是他清浅的呼吸，窗外月光撒了遍地，倏而天明。

　　天下易主，新旧更迭。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奸臣还是好端端的奸臣。

　　全能太傅大人亲自教导出来的种子选手不负众望的成长为文韬武略的明君，奸臣的势力似乎在日益缩减，放手让小皇帝一天天掌权，手底下一堆反奸臣联盟的文官武将御史翰林开始天天吵着闹着要把大奸臣给杀咯，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边听着底下一片的叽里呱啦，边抬眼瞧瞧静静站着的太傅，总觉得这老狐狸有什么不一样了。

　　弹劾狼子野心大奸臣的奏折雪花似的往宫里送，小皇帝把这些折子一股脑儿的扣下了，他可没忘记他童年的梦想，打屁股！打太傅的屁股！把太傅给杀了谁来给他打屁股！如今他可不是当初那个被他爹揍的哇哇大哭的娃娃了，他是皇上，他是九五至尊的皇上，他是说一不二的真龙天子，把成堆成堆的奏折抱上案几，他美滋滋地准备把奸臣召进宫，嘻嘻有了这么些罪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儿就是他扬名立万大仇得报的时候！

　　奸臣进宫了，宽大的天青色衣袍似乎有些不合身，金銮殿外的秋风似乎要把他吹走。小皇帝得意洋洋的坐在龙椅上威胁奸臣，你看看你犯了这么多罪，你不给我打屁股我就贬你的官杀你的头。

　　可是奸臣却不是以前的奸臣了，从来独断专权把持朝政把权力紧紧握在手里的的奸臣，还是像从前那般笑眯眯地看着小皇帝，轻笑一声说出口的话却是告老还乡，把兵符哐啷一声扔到小皇帝面前就往殿外走，像许多年前那样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留下身后的小皇帝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奸臣早已出了宫不见踪影。

　　坐着龙辇气急败坏地第一次来到了奸臣府，却看见一众的仆役丫头在收拾东西，奸臣早已安排好了府里的遣散事宜，人人都对奸臣喊打喊杀说他祸国殃民包藏祸心，可奸臣府邸里却只有寥寥十几个下人，简简单单的普通摆设，为官十多年连个妾室也没娶，孑然一身像是对什么也不在乎。

　　小皇帝托着腮坐在书房门口骂着老狐狸，从正午等到了黄昏，从黄昏等到了夜幕，也没等到他笑眯眯的太傅大人。

　　站起来掸掸衣角的灰，攥着拳头嘟嘟囔囔他的大仇还没报呢，可不能就这么让奸臣跑了，护卫派去找了，暗卫派去找了，影卫也派去找了，最后连京畿大营的羽林卫都给出动了。

　　奸臣像是突然间凭空消失了。

　　朝堂上一片的喜气洋洋，多年扳不倒的黑暗势力竟然自己放权还消失了，虽然没能让他不得好死但还是达成了最终目的，皇帝做事也越来越沉稳，轻减赋税体恤子民，这个国家整体上看欣欣向荣，老臣们捋着山羊胡子倍感欣慰，只是怎么他们的皇帝陛下变得不爱笑了呢。

　　几个月后等到春暖花开外面终于传回了消息。

　　江南某山明水秀的小山村里发现了疑似奸臣的人，小皇帝不声不响出了宫，带上一小队人马奔到江南却只见到了伺候奸臣的老嬷嬷捧出的青瓷罐，小皇帝坐在马上没有说话，半晌放开攥得死紧的缰绳跳下马面无表情的接过了罐子，奸臣品味倒是不错，这罐子看着就是值钱的古董。

　　他到底还是没能完成小时候的梦想打一顿奸臣的屁股。

　　回京之后，日子照样的过。黑羽卫被分编各地镇守一方，河东的水患治理的很好，如今已经成了天朝最大的产粮地，全国各地的赋税哗哗的往国库进，奸臣当年派出去的小将军也立下了赫赫战功，边塞的戎族频频求和不敢再进犯半步，腐朽到快要崩塌的帝国行驶在正轨上，河清海晏天地清明，一切似乎都很好，他成了人人称颂的明君，天下子民幸福安康。

　　小皇帝二十岁大婚这年，奸臣三十二岁。小皇帝变成了大皇帝子孙满堂，奸臣三十二岁。等到小皇帝成了个老皇帝的时候，奸臣还是三十二岁。

　　他似乎总是笑眯眯地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想着那人的身影，老皇帝摸了摸手里抱着的青瓷罐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