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附属妖族语高中[玄幻]》张宝仔

1、入学

　　近来，玉帝下令缩减财政预算，“南天门”作为天庭的门面，也未能幸免，拆走了碧瓦琉璃，换作两根象腰粗壮的石柱，搭上方方正正的牌匾，凑足一张苦丧的国字脸。

　　镇门元帅这类基层公务员，更是粥水浮不起筷子了，正愁着要怎么还“净居宫”的房贷，一头步辇大小的巨龟，便用尾巴，甩了个飘移，四只龟掌充当船桨，拨动云雾，一点也不“龟速”地飞过南天门。

　　“来者何——”镇门元帅单单吼出半个威风的头，小兵便劝说道：

　　“元帅，你且放他们去吧。没见着么？龟壳上躺着那位金光闪闪的公子爷。我琢磨呀，八九不离十，是今儿来入学的北海龙子敖潜——敖远音！”

　　这么一听，镇门元帅竟有点羡慕“四海龙族自治区”的同僚。能养出名扬三界的败家仔来，可捞的油水，断然不止几条中华烟了。

　　元帅叹气：“Life is a struggle。”

　　而此时此刻，躺在龟背上的“败家仔”敖潜，正翘起腿，枕着手掌，在睡他的回笼觉。他“啪”的一声，拧开折扇，盖在脸上，扇面则大书特书：潜光隐德。

　　巨龟最终停在一块浮石上。

　　剪刀脚翻身落地，敖远音纸扇一摆，朱唇皓齿的模样，也不怪守门兵说他金光闪闪。校服明明是一身净白的直裰，他硬要在外头套层镂金软纱，不像龙子，反而像金元宝成精了。

　　匍在地面，巨龟缩成井口小，又长出人类的手脚和脑袋。化为人形后，龟壳还在，这位眼睛小到夹不了绿豆的少年郎，名叫“乌卒”，与若干年后一位唱李白的歌手，有几分撞脸的嫌疑。他腰间吊的几串铜钱，正是太爷爷“龟丞相”送的践行礼。

　　敖潜和乌卒走入浮石的法阵内。两人身周泛光，通过验证后，法阵中央升起一道红漆宫门，门旁虚空浮起几块立体的隶书古字：天庭附属妖族语高中。

　　推门而入，他们一脚踏空，赶忙运功，才发觉自己正踏行在湖面之上，堪称凌波微步。湖中央飘飘荡荡着一朵比山还高的莲花。待他俩走近后，莲花绽开，裹走两人，又再次合紧花瓣，像是一张嘴把他俩给吞了。

　　一晃眼，敖潜和乌卒到达一处大殿。殿内设有四列，每列有三桌，归置得如同豆腐块，但最后方却孤苦伶仃，缺了个角，少了一桌，便只剩下十一张坐席。

　　敖潜这么一溜眼扫过去，同班同学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各纲各属各种，个个不缺，能凑齐一所八达岭动物园。

　　后排的树妖衣冠齐整，非要将手臂变作树干，好供那涂脂抹粉的花妖，撑着红伞，坐在上面纳凉。

　　而这头的青牛精幻术不灵，牛头人身，脖子挂着人头骷颅，吭哧冒气，像只人肉蒸笼。

　　那头的金鱼精则抱着盛水的陶缸，和抱满月婴孩没区别了，隔三差五怼进水里，只露出耳后的鱼鳍，在咕嘟嘟吐泡泡玩。

　　然而，鬼形怪状的他们，又都是著名“妖二代”。

　　玉帝一统三界后，顿时察觉，要治理散落在人间，占山为王的妖怪们，颇为棘手。为长远安定作打算，玉帝便下令魁星先生开校办学。名册内的妖族后代，年满两百岁，必须到妖族语高中，学习儒家礼教，习武明规。

　　再后来，魁星先生的教学水平有目共睹，半死不活的，能给你教出人模狗样来，担得上仙界黄冈、天庭衡水。

　　妖族大王们纷纷托关系走后门捐助学费，要将自家娃娃送入名校。而这三界之中，就数龙宫敖家，家庭教育堪忧，净出不肖子孙。

　　“四海自治区”北海龙王的十七子，并非义务教育的指标对象，但龙王一车车夜明珠赔本又赔人，硬是给敖潜抢了个名额，还顺势把乌卒也搞进去，好照料自己饱食终日的儿子。

　　座位是内定的。敖潜找到龙纹桌子坐下，而乌卒就在隔壁，敖潜甚是满意。

　　魁星先生很快来了。
　　魁星主宰文运，先生穿一身黑袍，衣袖长及脚腕，袍黑脸也黑，连手里拂尘的毛也是黑的，整个“仙”掉进煤堆里都捡不出来。

　　敖潜噗嗤笑了，正要敲碗盖问问：包公来了，展昭大侠呢。

　　跟在魁星先生身后的人，也出来了。这人和同学们一样穿白衣校服，手里捧着的竹简，叠作了粟米堆。

　　敖潜稍稍一瞥，便突然拍案而起，指着搬竹简的人，呛声骂道：“大胆妖女，天庭你也敢来是吧。速速将小爷的长命锁还来！”说罢，放出水龙，水龙绕着他身子，缠转几圈后，一阵龙啸，张牙舞爪地冲向对方。

　　黎禛不惊也不慌，抬手捏了张气盾。水龙撞在气盾上，水花溅落，却又在触地后陡然由水结成冰。一条条冰刀通了人性，认准黎禛，天罗地网般刺过去。

　　黎禛皱了皱眉，也放出九条白亮水滑的狐狸尾巴。长尾巴一拢，连人带竹简，尽数包在内里，成了狐狸丸子。冰刀扎在尾巴上，伤不及分毫，全都噼里啪啦碎了。

　　以往敖潜要是放水龙，虾兵蟹将们会趴在地上装“死虾死蟹”，敖潜未有败过，睥睨道：“哟呵，狐狸精啊。”

　　召回水龙，敖潜聚气运功，掌心控着一小束水龙卷。瞧见这人莽撞，黎禛心道：“蠢龙。”九条狐狸尾巴也刹时僵直，变为千支箭万把刀，指向敖潜，蓄势待发。

　　魁星先生张张嘴，便已经有人替他高声问责了：“大殿之内公然斗殴！好生放肆！”

　　李天王旗下猛将，兼职担当“训导主任”的巨灵神来了。

　　巨灵神的宣花板斧一甩，像是出闸的回力飞镖，一头钉在两名小辈中间后，板斧顷刻变大，化作一面铜墙铁壁，隔开一狐一龙。

　　敖潜抓紧再瞅几眼黎禛。啧，奇了怪了。

　　这人的银发也好，五官也罢，分明是昨夜在盘丝洞色｀诱自己，好偷走长命锁的贼女子。可敖潜细瞧瞧，眼前这位嘛，虽然额头描了花钿，娘里娘气的，但他胸｀部平坦坦，个头比自己还高几拳，委实是个男的。

　　幻术由男变女，倒也说得通。问题在于，黎禛这张禁欲脸，怎么色｀诱？

　　清咳一声，魁星先生出面调解，黎禛具有不在场证据，敖潜当庭败诉。

　　“敖潜寻衅滋事，罚抄班规一千遍！”魁星先生愤而甩袖，又招来黎禛，介绍道：“各位同学，这位黎禛，黎远音，是积雷山摩云洞万岁狐王的儿子，也是本届妖族语高中特色班的班长——”

　　瞪大龙眼，敖潜的嘴翘得像把铲铲。
　　如果《金枝欲孽》要拍男版宫斗，敖某人应该是玉莹的不二人选了，又或者饰演争宠失败的加菲猫，赢了势必开嘲讽，输了？
　　呸，龙才不会输的。

　　魁星先生又带领众妖参观校区。
　　长桌约摸四五丈长，摆在偏殿内，如同一头搁浅的小型鲸鱼。这便是妖族语高中用膳的地方。而鹦鹉雀仙正在指挥各类鸟儿，扫地的扫地，拧毛巾的拧毛巾，原样再现迪士尼长篇动画《仙履奇缘》的经典场面。

　　“我是你们的生活老师。大家可以叫我雀仙姐姐。”梳着双髻，鹦鹉雀仙穿黄色襦裙，外披一张绿色渔网，与多数神仙的审美如出一辙，喜好打扮成丐帮中人。

　　鹦鹉雀仙道：“你们统共十一人，按三三三二分配四间宿舍，一个个轮着，分发门牌。”敖潜和乌卒领到的是“朱雀房”，以为宿舍是按四方圣兽来命名的，却不巧眺见青牛精的是“鲁鲁修房”。

　　朱雀房是三人间，只有一张大通铺，上头要睡仨汉子。

　　敖潜又不干了。因为第三位房客，恰恰是班长黎禛。好在乌卒一通劝说，说什么同房同床方便调查长命锁去向，敖潜炸开的龙鳞这才顺些。

　　再者，三更天了，黎禛仍在自修室勘书，敖潜眼不见为自在逍遥。其实，敖潜倒不难相与，在广交损友这方面，还略有一手。不出几个时辰，便把同为水生动物的金鱼精纳入门下，形同浩南与山鸡。

　　金鱼精姓余名晶晶，耳背插鱼鳍，脸颊上两坨乒乓球大的腮红，略带婴儿肥，是年画娃娃的青春期版本。

　　鱼鳍来回扇风，余晶晶跃跃欲试，邀约道：“十七爷，你我沐浴去吧。学校的大浴池，是我爹爹捐的，估摸你能变回原形，在里头游蝶泳。”敖潜拒绝了。他虽则是条北方龙，但惯得矜贵，打心眼里抗拒公共浴池。

　　鹦鹉雀仙敲响铜锣，不喊天干物燥，喊早点睡觉。敖潜看准没人，便趿拉着木屐，要去洗龙身。天庭用地规划紧张，浴池建在旮旯洞里。敖潜打一响指，浮桥上的灯全亮了。

　　与此同时，雾霭浓浓的池面，涌动如跃突泉，敖潜适时有点挂念在西洋游学的远房表哥尼斯湖水怪。

　　可这回的怪，虽然也是怪，但却是传说中能魅惑人心的怪。

　　黎禛站直了身子，水堪堪淹过他的胸膛，乳`头半遮半露。白发的尾端漂在水面。
　　长年习武，黎禛股肉扎实，身姿挺拔，斜方肌鼓起，比起好皮好肉的娇娇龙，要壮上一圈。

　　黎禛冷冷道：“谁？”
　　若是寻常，敖潜早该大喇喇回一句：“你小爷我！”然则今日，敖潜没作贼，便自己先心虚了，木屐踢飞罢，仓皇而逃。

　　推门关门一气呵成，鬼鬼祟祟回到朱雀房的敖潜，咽一口吐沫，心想，水生动物在陆地上可真是容易口干，缺水惹得祸。敲敲乌卒的龟壳，敖潜将人闹醒，问：“乌卒，你有抹雀仙派的沐浴香波么？”

　　头从龟壳里伸出来，乌卒惺忪咕哝：“抹了。”敖潜闻言，拔萝卜样将龟手龟脚也扯出来，嗅完又嗅，且念念有词：“不对不对不对！”

　　乌卒晕头转向：“哪里不对了，爷。”
　　“啧，跟你说你也不懂！”又把龟手龟脚往回塞，敖潜体贴地给龟壳盖床棉被，再闭眼数海星，一只派大星，两只派大星……

　　不多久，黎禛回来了。北海主仆二人早已分好床位：一床大通铺，金龙睡左，白狐睡右，乌龟睡中间，以便隔开两位冤家。
　　敖潜面上假寐，实则内心弹幕直播：“他脱靴了，他上铺了，他盖被子了！”敖潜再虚空嗅了嗅，这回对了，方才在浴池就是这股香味！

　　他又犯起嘀咕，心道，狐狸不应该是臊的么。
　　敖潜想起，在盘丝洞里，贼女子顶着和黎禛一样的脸，对自己这般这般，那般那般了，继而今晚，北海龙十七爷，是夜里有梦，梦里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