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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梁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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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榭倚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从酒楼的窗子里往外看。
这间酒楼是附近几条街最高的建筑,谢榭待在酒楼的顶层,能看的很远。
只是有时候看得远了,看得多了,难免会有些失真。
外面是一条繁华的长街,因着是周末,即便是到了中午饭的点儿,小贩们还是热情周到地接待着他们的顾客。
冬日的严寒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兴致,这些顾客们,这些平日里或者忙于工作、或者忙于家庭的先生太太们荣冠焕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们的闲暇时光。
这就是梁城,这个城市,理所当然的繁荣,理所当然的安宁。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理所当然地享受人生,享受这在乱世里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奇诡的安宁。
谢榭并不奇怪于这里与外界不同的景象。他就是为了这安宁来到这里的。
谢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着,静静地看着。
现在是星球历1920年,人类历史已经从之前的分离走向了融合。工业的大发展使得人们可以从欧洲轻而易举的到达任何宜居的地方,也因此使得人的欲望膨胀,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榭所处的这个国家在前几千年一直都是这个星球上数一数二的大国,却在最近的数百年没有追赶上这个世界前进的脚步而渐渐没落。侵略、战乱、压迫、贫穷还有落后伴随着歧视以及疾病几乎已经覆盖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只除了这里——梁城。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为什么会能够在乱世里独善其身。
无数外面的人想要在这里定居,为了安宁愉悦的生活;无数的人想要从这里出去,不知道为了什么。
这座城池没有坚固的城墙,也没有厉害的武器,可不知怎么的,偏偏就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有自己的法度,每一个进入的人都必须遵守。
谢榭来这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他什么都没有做,每天吃茶听戏,像一个浪荡公子一样,快活极了。
但是事实上,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不了几天了。谢榭是为了上学来了梁城,开学的日子就在两天后。
这样一个乱世里的温柔乡,当然不能随意的常住,但是每年,被梁城学院录取的青年们,都可以获得这里的户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梁城人。
谢榭现在处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梁城学院的大门。学院门口已经开始有了一些报道入学的学子,大都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但也有一些衣着朴实的年轻人,都透漏着相同的蓬勃意气。毕竟能进入这所学校的,必定是某个方面的天才或者全方面的人才,不会有差劲的。
就算是本来差劲的人,一旦收到了这里的录取通知,接下来也不可能继续差劲下去,这是世人公认的。
这些人以后就都是我的同学了。谢榭想。想到同学这两个字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自顾自的笑出了声。然后,他结束了自己漫长而又美好的午饭,决定和前两天一样,去学院门口看看。
谢榭出了酒楼,步入街市,步入一切他熟悉或陌生的刀光剑影。
谢榭经过脂粉铺子,经过裁缝铺,闻过肉店里的血腥味,又买了一串糖葫芦,慢慢悠悠的步入了学院路,路的尽头,就是学院的大门。
学院的门前,有几个穿着院服的人接待新生。离开学还有两日,再加上每年梁城学院招生人数都并不多,因此现在只是寥寥的几个人排着队等着验过身份进入学校。谢榭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新生们陆陆续续的进入校门,并没有走上前去。
接待新生的人一直都是五个,这五个人四男一女,穿着三种制式服装,其中四个轮流着做工作,另外一个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拿着一本书看,时不时的张望四周。
谢榭站在不远处的围墙旁边观察了接近半个时辰,感觉累了,便准备回旅店休息。但是他刚转过身,便听到一个清悦的声音道:“那边儿的兄台,请留步。”谢榭回身一看,是椅子上坐着的那一位朝着自己说的。
椅子上坐着的这一位看起来约有二十岁,穿着深蓝色长棉袍,这会儿已经丢掉了手里的书,歪着头,两条腿合拢驾在身前的书案上。这人明明穿着学院里的制式衣服,朴素极了,可那自得的样子活像是哪家的纨绔公子。
谢榭微微一笑,靠在了旁边的围墙上:“哦?不知您有何指教啊?”
李璋不禁哑然一笑。李璋今年不凑巧,抽签抽到了迎新,于是要每日早起待在门口给人当猴儿看,可是他也没想到,竟真的有人像看戏一样,看了他们这组人三天。
不远处的这个小子已经连续三天午后来这里看新生入学了,每次呆的时间都不一样,也不和任何一个人搭讪,仿佛只是吃了午饭后来这里消消食儿一样。
“指教不敢当,以后入了校大家就都是同学了。不过,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被面前的这个少年看了三天,李璋当然也抽出时间观察了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颇高,气质沉稳,每天都在报道学生人数最多的午后来学院门口,呆的时间长短全看心情。
刚刚还叫我兄台,现在就变成了小子?谢榭想。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谢榭。”
“嗯?什么?你说什么?你谢我做什么?”李璋有点儿奇怪。
“嗯…我说我的名字是谢榭,前一个谢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后一个是‘‘楼台亭榭’的榭,谢榭。”谢榭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占便宜,每次别人叫自己都像是在表达感谢,好像所有人都欠自己人情似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好名字啊!”因着这个名字,李璋对眼前的这个人兴致更浓了一些。“那么,这位谢兄弟,你这几天看出了什么呢?”
“看出了什么吗?”谢榭低下头看了一眼铺路的青石又抬起了头,却并没有回答李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旁边工作的几位就已经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了。
恰巧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几乎不再有来校报道的人了,他们也都闲得无聊,正挤眉弄眼的看这两人的好戏。从他们的态度上看,李璋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是他们的领头人,可事实上也不是特别被尊重。
当然李璋也不在意就对了。
“我吗?”李璋重新靠回了椅背。“李璋,木子李,‘载弄之璋’的璋。”
“李璋。”谢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再会。”说完便转过头继续自己的回程。
不过,经李璋这么一搅和,谢榭觉得自己又重新有了精神,不打算休息了,而准备去戏院再看一场大戏。
“好吧,那就明日再会。”李璋并不在乎那个叫谢榭的小子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就走了,因为他已经从这段简短的对话中了解到了一些东西。
有意思的人。李璋想。
×××
谢榭回到街市上。
天色已经渐渐地晚了,街边的小贩也都在悠闲的收拾摊位,梁城就是有这样的伟力,让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都悠然自得。
可这些天来谢榭偶尔却会感觉到不安和恐惧,这个城市的安逸像是偷来的,从这乱世的迷障里偷来的。
谢榭努力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渐渐想起了渡船和小河,小河边上的古城,古城里穷困的民众,塔楼里传出的歌声。
甩开粘稠的思绪,谢榭惬意地走进戏院,预备着在别人的故事里见识人生百态。
这一场戏讲的正是寒门子弟十年寒窗科举高中得上官赏识,娶了高官的女儿顺遂一生的故事。才子佳人,彩灯华帐,盛世民安乐。
这种戏在别的地方已经很少有上演了,倒是梁城人依然很喜欢这种调调,台上的小生神采飞扬,和着青衣的秀雅柔婉,赚足了看客的叫好。
这完满的别人的人生,总是很容易使人有一些自己总也会如此的错觉。
谢榭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茶,冷眼旁观这盛世民安乐。
很久很久以后,当谢榭真的探得了这城里繁华的真相,曾回想起自己这一刻的冷漠,还很难给这件事下一个定义。
所以在戏院,在这个时候,他更是惊叹于自己心中没由来的难过。他慌乱中甚至没有记住这场戏的名字,只是把自己隐藏在人群里,笑得越来越开心,以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完全不知道这场戏也与他有关。
基于谢榭并不完备的奇怪的记忆,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就像送他来梁城上学的那个人说的一样,他与梁城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联系可能会让谢榭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这座城,到底有什么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