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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定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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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金牙帮里里外外喜庆一片,唢呐吹响,锣鼓一敲,满鹊桥镇的人都来围观这一场作孽的喜事。
“也不知是谁家的闺女,凄凄惨惨啊……”
“能让金天霸如此兴师动众着急娶回家去的姑娘,想必是国色天香、绝色尤物……”
“据传她胸软腰细。”
“据传她小巧玲珑。”
“据传她玉指纤纤,弱不禁风。”
“据传她双眼一睁,金光四射。”
“……”
祠堂大门口,鼻青脸肿的金天霸披一身俗艳喜袍,正欢天喜地迎着客人上席。厨房里,韩汉鼎汗流浃背炒着菜,一张脸被油烟熏得灰扑扑的,不时有一两个催菜的小弟进来察看,一时间竟逃不开了。
这厢吉时将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媒婆牵着走进大堂,席上的江湖草莽们纷纷伸头去望,只见其人身形魁梧,竟比在场许多男人还要高出半头,唯在行走姿态上略微有些姑娘的意思,顿感大开眼界,不约而同望向门口的金天霸。
琐事已毕,金天霸昂首挺胸迈向大堂,似戏台上的大将军般走一步、提一脚,踩着锣声慢慢走过去。身旁小弟悄声提醒:“帮主,吉时就快过了。”他这才猛然惊醒,口中拖着长调瞬间移到新娘面前,双手托起新娘子的一只手,唱道:
“娘子,我~来~也~~~”
金天霸扶住沈寒山迈过门槛,准备拜堂,沈寒山却将他拉到一旁,附耳低语:“相公,你有一件东西忘了给人家呢。”
“啥?”
“聘礼呀。”
“娘~子,你想要什么聘礼?只要霸霸有,都是你的;就算没有,霸霸我也会抢来给你的!”
“人家不要金银财宝,就想要你脖上那把铁钥匙……”
金天霸后退一步,目瞪口呆,惊道:
“娘子!你为何想要茅厕的钥匙!”
“什么?茅厕!”
金天霸一脸正经:“对啊!咱家祠堂后面有一个被大雨冲坏了的茅厕,老有不自觉的人图着方便进去拉屎,一拉屎就搞得帮里面全是味儿,我专门请师傅安了个锁把它的门给锁上,才解决了这事儿!你你……你为啥想要那个茅厕的钥匙?”
沈寒山顿感五雷轰顶,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金天霸在说谎,还是自己被玄机老人给戏耍了。金天霸瞧他面色有异,心想他准是后悔嫁给自己了,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浸了迷魂水的手帕往沈寒山口鼻上一捂,硬拖着他回到了大堂。
大功告成。
洞房花烛。
金天霸奸笑着扶住半晕过去的沈寒山,潦潦草草拜完了天地,就要拖去婚房。
“且慢!”
一声大喝镇压住喜宴喧哗,众人循声看去,但见墙头翻进一个满身柴灰的年轻庖厨,左手一把大绿葱,右手一串干辣椒,正沉着淡定地走过来。
金天霸忙将沈寒山挪到身后,喝问:“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韩汉鼎并不看他,垂目轻道:
“来者——面前之人。贵干——抢、亲。”
金天霸瞪眼:“这么过分!”
“替天行道,烦请配合。”
“哼,来人呐,给我上!”
一群金牙帮的小弟便大叫着提刀扑向韩汉鼎,韩汉鼎睁眼一扫,突然被那一颗颗纯金大牙晃到眼睛……
“啊!”
“啊!”
“啊!”
“……”
一时失手,竟将小弟们通通打得嵌到了院墙上。其时哀嚎震天,血泪满地,在场宾客无不失声大呼。
“令人发指!”
“惨绝人寰!”
“毫无人性!”
声讨完毕,宾客纷纷扑倒在地,开始哄抢地上被韩汉鼎打落的小弟金牙,而后一哄而散。韩汉鼎回过神来,院堂里已空无一人,只在立柱之下被扔了一个鲜红嫁衣的新娘子,金天霸早已跑路。
他小奔过去,掀开新娘盖头,先是一惊,而后拍拍其人糊了大约有一寸来厚胭脂的脸,问:“姑娘?姑娘醒醒。”
沈寒山晕晕乎乎,只虚眼晃了他一下,便又昏迷过去。韩汉鼎只好蹲下将他背起,谁知刚一直起身来,便被背上毫未预料到的重量压倒在地。
这姑娘的身体很是壮实——他默默想。
这一次,韩汉鼎做好了心理准备,又站起身来。
迈出了一步……
有点不对劲。
再走一步……
还是不对劲。
韩汉鼎低头一看,新娘子的双脚竟完整耷拉在地上——
这是怎样的此情此景?他被压弯了腰,背着一个比他还要身长的红衣女人,举步维艰……
他忽然开始欣赏金天霸,由衷而严肃。
春日当空,喜鹊啼鸣,大厨子背着新娘子向魔教据点积风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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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山苏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围着一圈黑压压的人头。
“教主!您醒了!”
“教主!您终于醒了!”
“教主!您真的真的醒了!”
沈寒山撑着床板起身,惊疑地扫过积风庄几个当家,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胡子长头发灰的大庄主眯起鱼尾纹深长的老眼,慈爱地向他笑:“五天前属下接到神秘人密报,说教主身陷金牙帮,便筹措了一千两黄金向高手求救。真是老教主在天有灵!教主您洪福齐天,天佑我逍遥门呐……”
沈寒山听完此话,已知自己遭了算计,忙问:“把我带回来的那个厨子呢?”
长眉毛的二庄主一惊:“教主,那可不是个厨子,是个天生神力的青年侠客!”大庄主猛然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喝道:“教主说是厨子,那就是个厨子!”
“废话少说。那人现在在哪儿?”
几人异口同声:
“后院,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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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汉鼎的确在磨剑,那一柄讹了他一千两黄金的“宝剑”。
早上的时候,算命老头翻墙入内,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皆大欢喜——啊不,一厢欢喜。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买了这样一把毫无用处的剑。还没想好,就还执着地磨剑;一直磨一直磨,便耗到了现在。
沈寒山站在院门口注视那衣着简朴但面目英秀的江湖人磨剑,也已很久。
五天之前,他在二十里外那座小城的一间客栈里,遇到了不请自来的玄机老人。那个在江湖传闻中已失踪许久的老人一眼便发现他腰间的“金风剑”,由此展开话头,竟聊得颇为投机。
“金风”“玉露”乃百年宝剑,自铸成之初便是一双璧人之剑,后来流失于江湖,据传持有此双剑的两人必是天定姻缘,一生纠缠。金风玉露双剑的上一任持有者出现在三十年前,乃是武林一代宗师碧斛生与夫人问双女侠,此两位均是载入了《江湖奇闻录》中“名侠”一卷的旷世侠侣。
后来二侠病故,双剑再次流落,没想到一番辗转后,金风剑竟落到了自己老爹手中,又传到了自己这里。玉露剑却是杳无音信了。
而如今,那后院里的江湖人正在浇磨的宝剑——正是“玉露”。
老天爷一定在玩我——沈寒山如是想。
暂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散漫着走到韩汉鼎面前,俯视于他,问:“你救我回来的?”
韩汉鼎缓缓抬头,只见是一名身着绀紫色绸衣的英武男子,龙章凤姿而神情倨傲。再一看,竟像是昨日在金牙帮被自己解救出来的那个魁梧新娘,不禁愣住。
沈寒山见他半晌不回话,心想莫不是个四肢发达的呆子?便稍微俯下了身,再问道:“你怎么知道积风庄筹了千金来赎我?”
韩汉鼎仰头看他,淡淡道:“一个算命先生说的。”
“他长什么样子?”
“老。”
“眉心一道疤?”
韩汉鼎眼前一亮:“不错。”
“你们如何相识的?”
“……我不想说。”
沈寒山将手搭上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兄弟,你最好坦诚相告,因为我们两个很有可能都被耍了。”
“……”
韩汉鼎叹一口气,只觉往事不堪回首。
“前几日我正走在街头,那算命老头突然将我拦住……”
话毕,沈寒山恍然大悟——
玄机老人先是赌赢了他,把他诓去男扮女装勾引金天霸,说是要金天霸身上的金库钥匙,而那钥匙实则是茅厕大门的,老头根本就不需要,只是一个托辞罢了;
待到他进入金牙帮,玄机老人便向积风庄散播消息,骗得积风庄筹措出一千两黄金;紧接着又讹了面前这个呆子花费千金来买剑,支使他去金牙帮里把自己捞出来;
随后呆子背着他回到了积风庄里,得到千金的酬劳,恰好买下玄机老人的玉露剑,老头便携财远走高飞了……
妙啊,实在是妙。
沈寒山又气又笑,直踱步了数个来回。韩汉鼎看看自己手中的玉露剑,也觉甚是好笑。沈寒山一回头,见他唇角眼梢微微上扬,实在不是惹人讨厌的样子,可错就错在,玉露剑不应该在一个男人手中。
他不愿承认也毫不相信这样的姻缘,心想着玉露剑既已重现江湖,必成为众人争夺的对象,这呆子想必是守不住的,最后这柄宝剑会落到谁的手里,还未为可知。思及此,便不再烦恼玉露剑归属在男人手上的事情,转身离开了。
而韩汉鼎也不再停留于积风庄,背上他千金买来的玉露剑,又踏入了茫茫江湖大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叹相见不相识,难料痴缠后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