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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荻芦夜雪谈人心 ...

  •   贾元妃在编写《大观园题咏》之后,忽然想起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父亲必敬谨封锁,不叫人进去,遂下了一道谕,叫众姐妹并宝玉都进去住,方不辜负此园。

      贾母听了,又是另一番心思。

      贾宝玉衔玉而生,众人言必大有来历,贾母未尝没有这个想法,也曾寄厚望于他,望他能再续贾家鼎盛,只是这些年种种行径看下来,宝玉怕是不能成事。

      贾母心如明镜,唯有心中一叹,但终究喜他百般伶俐,心思良善,且酷似贾代善,仍对他爱若珍宝。只是歇了旁的心思,唯盼他能安稳富贵一生。

      贾琰只比宝玉小了半岁,不妨也叫他住进园去,许是宝玉能在读书上受些影响,也未可知。

      薛宝钗选了蘅芜苑,林黛玉选了潇湘馆,贾迎春选了辍锦楼,探春选了秋爽斋,惜春选了蓼风轩,李纨选了稻香村,宝玉则是怡红院。

      最后才轮到贾琰,便选了“荻草庐。”

      贾母喜他知进退,吩咐鸳鸯给他拿装置屋子的东西。

      荻草庐比缀锦楼还要往东,稍显偏僻,周边以假山环绕,将其跟内景隔开,进入假山通走数十丈,方豁然开朗,湖水深深,清风徐徐,水上走廊蜿蜒而至,待走过这一片走廊,才见琳宫合抱,绿柳周垂,颇有曲径通幽之感。

      跟大观园其他地方比,此处只是设计的精巧,虽不见华丽繁盛,胜在自然清幽。

      房屋不过五六间,正堂上题着匾额:“荻芦夜雪”。

      正是:

      门临远水荻花漾,芦前小榭恋芙蓉。日暮斜阳空照影,红灯一点醉玲珑。

      贾琰仍跟原来一样,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家温书,就是去钱木斋那听他授课。现在他每月总共有二十两的束脩,日子过得总不像原来那样紧巴了。

      羊花进了大观园却好似游鱼进了水,干完活就跑出去找别的小丫头玩,回来就跟贾琰讲各个地方的八卦,每天叽叽喳喳快活的不得了。

      贾琰一直只有磐月羊花两个丫鬟,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邢夫人怕贾母骂她,曾想要给他再拨两个小丫鬟,但贾琰态度坚决,不肯再要,邢夫人也就随他去了。

      他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磐月和羊花也就是打扫打扫院子,做做针线,跑腿去厨房领东西,故而不是很忙。

      “磐月,别忙活了,衣服又不要紧,你也出去玩吧。”

      磐月拿了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正在给贾琰做外穿的衣服,她嘴里咬着线,摇头道:“本来就我们两个,我也去了,三爷要喝水怎么办?”

      贾琰失笑:“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能自己倒杯水?”

      “那也不行,三爷体恤我们,就更加不能失了分寸。”磐月认真的说道:“三爷是主子,我是丫鬟。”

      贾琰以手阖目,仰天长叹:“罪过啊!”

      磐月低下了头,去看手上的衣服,是最简单不过的长袍款式,她只会绣这个,还是在家里跟她娘学的,这次她还往上添了柄曲剑,只是绣德不好,有些歪。

      磐月又将自己的手翻过来看,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因为从小干农活,五指个个都是老茧,又黑又粗糙,她喃喃自语:“况且我这个难看样子,出去也是丢三爷的面子。”

      “什么?”贾琰没听太清。

      “没什么,三爷看书吧。”磐月拾掇着小箩筐,起身拿着衣服就走了。

      贾琰摸了摸下巴,磐月这几日,好像比较沉默啊。

      “琰哥儿,琰哥儿”贾环兴冲冲的从院门外一路奔过来。

      冲进来又鬼鬼祟祟掩了门,贴到贾琰跟前,小脸跑得通红,声音兴奋:“琰哥儿,你知不知道,宝玉要不行了。”

      贾琰皱眉:“什么叫不行了?”

      贾环自觉跟贾琰是同病相怜、同气连枝的,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气说来:“上次我拿灯油烫宝玉的眼睛,可巧让他躲过去了,这次我姨娘请马道婆做了法,满府的人都说宝玉不行了哈哈······”
      还没说完就见贾琰黑了脸,沉沉的盯着他,他不自觉顿了一下,疑惑的问:“琰哥儿,你不高兴吗?”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贾琰冷笑:“高兴宝玉要死?还是高兴我有你这么一个小小年纪却心思歹毒谋害亲兄的兄弟?”

      贾环万万没料到他如此说,一下怔在当场,见贾琰抬脚出门,问道:“你做什么去?”

      “自然是去拿下那马道婆,否则让我看着一个兄弟去死吗?”贾琰语带嘲讽。

      贾环反应过来后大怒,他一下子把脖子上的东西朝贾琰丢去,怒道:“你心思良善,我心思歹毒,你去且去,等着让老爷打死我和姨娘吧!”

      贾环扔下的东西是一根骨哨,不过四厘米长,小巧粗陋,街市随处可见,十几文的小玩意,贾环宝贝似的整日挂在脖子上,因为这是贾琰亲手做给他的。

      贾琰回头,见贾环恶狠狠地瞪着他,面上仍是一派不服输,只不过微微颤抖的身形还是泄露了他的害怕。

      贾琰比贾环高了一个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说你知错了,我就不去告诉老太太。”

      贾环还在强撑,吼道:“我没错!你去就去,我只当自己看错了人!”

      贾琰叹了口气,回身半蹲着,仍把那骨哨挂在他身上,握了握他的手,叹道:“你真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贾环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见贾琰态度和缓下来,心神一松,也是害怕,一边掉泪一边道:“什么对不对的我不知道,你不过是进了这大观园,也觉得宝玉好,便不跟我好了。”

      贾环无人教导,他已经习惯把所有的不公都推到宝玉身上。

      贾琰拉了他的手坐在书桌边,耐心跟他讲道理:“环儿,你想要什么东西,是要自己争取的,而不是去抢别人的,这府上嫡庶有差,故而我们被人轻贱,但若因人之贱己,而羞,而忿,而恨,而妒,处心积虑以求报复,而忘自己已入于下流不堪之地,这便是自轻自贱。”

      “即使没有宝玉,也有琏二哥哥,你要一个一个报复回去吗?你自小也读孔孟之道,也知明辨是非,我问你,谋害亲兄是你的立身之道吗?”

      贾环呐呐:“我努力也没有用,我的文章比宝玉好,老太太老爷还是不喜欢我。”

      “环儿,老天爷是公平的,你只看到了宝玉生于锦绣,却忽视了他被娇养的不谙世事,你遭遇不公,却也砥砺了心志,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荣国府也不是参天大树,你若胸有丘壑,又有何惧?”

      “况且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在世,不说有鸿鹄之志,但难道你就只看得到这荣国府吗?秋雨云霞,北风和雁,涛戈壁垒,大漠黄沙,我们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天地之大,身可能还有身不得已,但若连心也只囿于一府一宅,岂不可惜?”

      暮光微斜,从窗榭上洒下来,将书桌旁的少年映衬的温润如玉,流光溢彩。

      贾环低着头不说话。

      半晌后,他才道:“我回去就跟姨娘说,让她把那害人的法子撤了。”说完就跑了出去。

      赵姨娘拿了一剪子,在恨恨的绞着帕子:“哪里来的跛足道人,我看是黑了心烂了眼,下流扒里滚出来,一溅一坑的贼心势力玩意,”见到贾环回来,又忙将他搂在怀里,跟他讲:“那宝玉也是好运,竟又让他逃过去了,我儿别慌,姨娘再想个别的法子,来日方长,这荣国府迟早是你的。”

      听到宝玉的名字,贾环不像之前一样心有不忿,他一把推开赵姨娘,平静的道:“姨娘,宝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以后都把你那些法子收了吧。”

      贾环年纪尚小,贾琰说的一些话,他不甚明白,他只是在贾琰的话中找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出府!

      他从来没想过出府!

      以前他的心里总是想着宝玉有什么,他又有什么,要想过的好,必须得把宝玉除了,现在他却觉得,争那些衣服鞋子有什么意思,看琰哥儿向往的目光,府外肯定有另一番天地,只要他能出府,就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

      而且他还能成为像书里一样给说的君子,而不是日日怨恨,成为谋杀亲兄的小人。

      贾环拿起笔,写下了入学时先生教给他说的话:

      “行身正,不越轨,不妄行,可进可退。
      走正道,戒娇奢,戒贪念,有始有终。”

      贾琰这里,等羊花回来报告说宝玉确实好了,才放下了心,又想起贾母让他和宝玉多亲近亲近的话,贾琰决定等不忙了去怡红院走个过场。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贾环这个角色真的很可怜啊,他姨娘对他也不好,他姨娘书里所有对他说的话不是谩骂,就是怨恨,要不就是宝玉如何如何,这真是个攀比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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