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弄清商

44、鸾镜鸳衾两断肠•下

　　“叮啷——”珠碎玉溅，那暗影流动的玉簪摔在地上瞬时成了两半，棱角尖利，碎玉若泪，莹莹点点在阳光下现出细碎锋芒。

　　“皇后？”芸艾拂帘进来，望见两半的玉簪，更望见清妩眼中倏然盈眶的泪光，一滴一滴，落在残簪上，反射出潋滟晴光鉴人。

　　近在眼前的玉簪一瞬间退至天边，清妩伸出的手怎么也无法触及，视线一点一点模糊，一切都似蒙在雾中。芸艾屈身拾了碎簪放在她手中，惊见她狠狠捏了簪回身坐好，指间渗出丝丝血迹，不由轻声一呼，眼前闪过凌厉一瞪，那冷冷的目光直射而来，叫她心中一凉。

　　“找个风水之地，好好葬了她吧。”清妩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芸艾分明看见她握簪的手在不停颤抖，却不敢劝阻，只堪堪瞧见那血丝越来越多。

　　“淑妃呢，有没有闹？”清妩静静凝视铜镜，目光聚焦在镜影深处。

　　“据侍女言，淑妃初闻噩耗便发了狂，突然奔出殿外去，因淑妃身旁侍仆极少，来不及将她挡下，直追至外廷紫宸殿外才被季将军拦下，末将至琼华宫时，淑妃已被送回，宣了医官正在诊治。”林曾航仗剑而跪，维持着谦卑低首的姿态。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清妩淡淡拂了鬓发，似在镜前欣欣顾影。

　　林曾航踟躇起身，谦和目光遥遥望来，却在撞见清妩侧眸的一刹迅速低了下去，空留一抹拳拳担忧，只飞快随着冰砚走出阁门。

　　“芸艾，你替我去瞧瞧淑妃吧，毕竟……她对你还是好的。”清妩依旧兀自照影，看也不看她一眼，芸艾惶惶垂首应声，目光无意瞟过铜镜，是一片的水雾迷茫。

　　阁内终于静了下来，清妩缓缓摊开掌心，细碎玉角已经割破她柔弱肌肤，纤细血丝顺着掌心纹路流淌，两道触目血痕赫然，犹如她昔日狠心在那人掌心划下的伤痕，忽地哑然失笑。

　　佑观元年五月，宗□□卿上书奏请广选天下美女充纳后宫以延皇嗣一事，当朝文武百官皆同其策，圣上以内叛未定为由延缓此事，暂定六月之后。

　　六月，西晋王大军将申氏叛军围困于苓城，即昔年越靖王颓然兵败之地，然两军久峙不下，形成僵局，西晋王飞信报称，苓城内外交通均被王军切断，假以时日破城不在话下。

　　七月，西南守军火急来报，叛贼朱洎率大军北上，神勇骁战，其势竟不可挡，煌煌直逼京都，圣上大惊，决意御驾亲征以阻叛军，只留林曾航季営二人率军镇守京都，随时调配大军粮草辎重等补给。

　　八月，本已突围无望的申军忽然兵出奇袭，仅以一小队人马绕道王军后方粮草运送之队，趁夜色以火攻之，将补给或抢或烧，王军先行队尚不及救援，损失惨重，又在半路遭遇伏兵，全面溃败退至楚州，三十万大军损伤过半，元气大糜。

　　“这便是前方送回的急报。”代国公王孙观拱手一揖，与身旁鸿胪寺卿傅斯年迅速交换眼神，后将信笺奉上。

　　皇上率军迎战前，特命代国公王孙观与鸿胪寺卿傅斯年为摄政大臣，共同监理国事，但凡大事必要上报皇后一齐商议定夺，这是粱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后宫涉政，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以为之。

　　“二位大人怎么看？”军情急信在手，清妩挑眉望向他二人，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笑意，眼里却是针锋利芒。

　　“臣以为，申贼如此出其不意，定然是对粮草运行路线了如指掌，我方之内必有内奸，须立查以铲之，方可保我梁朝王军大胜。”傅斯年气定神闲，悠然而笑，果是长年跟随先帝历练的老臣，遇事不惊反更见沉着冷静。

　　“国舅大人呢？”清妩笑问王孙观，瞧见他脸上如傅斯年一般的平静无波。

　　“臣同傅大人所言，可以虚假运粮消息再试之，盗军机者必要将之送往申贼处，若沿途派侍卫监视皇宫乃至全程各处，定能查得蛛丝马迹，再一举擒获，此事臣等可为，皇后无需忧心。”王孙观微微颔首，吐词极尽简洁，嘴角略略上扬，是与生俱来的骄傲，那眸光厉厉暗瞟眼前凤冠女子，似有一丝不屑。

　　清妩含笑，目光咄咄耀眼，“既然国舅已有计划，我就静待佳音了。”一句臣“等可为，无需忧心”，分明暗示她无需插手此事，仅作好她皇后份内之事便可，家国大事断轮不到她一介女流指手画脚。

　　王孙观与傅斯年均端立拱手，略一颔首，而后倒退出殿——外臣觐见鸾驾须行重礼，垂首躬身至腰，目不斜视，以为敬重，如今他二人只轻微颔首，端的不过是重臣位高，不满她后位凤印。

　　清妩望着他们倨傲却又不得不忌惮她后位的身影，不禁抿唇微微一笑，腰板直如松柏。

　　屏退不相干的闲杂，终余一室静谧。

　　清妩抬眸望向窗外，夜色霭霭压檐而过，仿佛千万里之外那步步逼近的沈军，吼声震天，盔甲黑亮如洪水汹涌而来，将一切淹没，那清绝隽雅的白衣男子化身浴血修罗，手起刀落，拖出一地血流成河。她猛然闭眼，喉间涌上一阵噬痛，却被挡在紧抿的双唇内，化作五内俱焚的痛楚独自煎熬。

　　“皇后。”轻轻一声唤，却让清妩陡然跳立，待看清是芸艾推门进来时才长长吁气道，“何事？”

　　芸艾微微一笑，轻巧进来扶她坐下，再倒一杯热茶奉至她手边，柔声道，“皇后怕是累了，先喝口茶吧。”这体贴服侍之态，解她心思之窍，竟比一直相随的冰砚还要贴心。

　　清妩会意，就着温度呷了一小口，忽然道，“淑妃还好么？仍时常出宫祭拜韵央夫人么？”

　　京都城外隐岐坡，依山傍水，风景秀丽，韵央陵墓便筑于此地，因与京都不远，且为解慕音悲痛之情，清妩特许其于日中之后落霞之前祭拜韵央，以为凭吊。但后妃经常出往皇宫实为不妥，时日一久便招非议，清妩下令每七日只可探视一次，限制慕音之举，以堵悠悠众口。

　　芸艾点点头，眼眉甚是宁和，“淑妃每过七日必要出宫一次，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回程均绕道城东，并未经城中直返宫内。”

　　清妩闻言一忡，复凉凉一哂，“昔日东陵王府就在东南，睹物思人也是常情。”

　　芸艾惶然垂首，低低道了声，“皇后说的极是。”唇间欲言又止，似挣扎许久终惴惴咽下，秀眉紧锁再不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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