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弄清商

33、 陌上相逢皆无处•下

作者有话要说：　　——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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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金烫银四角炉上一缕青烟细长，淡入一室氤氲药雾。丁香色桃花报春云纹罗帐轻拢，榻边一袭珠灰坠地，一双莹洁皓腕紧紧握住帐内苍白瘦削层层纱布的手，眉心紧蹙，一脸担忧。

　　一碗清苦汤药下去，帐中人悠悠缓醒，眼前人影模糊，依稀是那亲切的面容，虚弱唤了一声，“嫂嫂……”

　　韵央蓦地缓出一腹郁气，只觉肺腑舒畅，欣慰笑道，“你终于醒了。”

　　慕音苦涩一扯唇，渐渐清晰的视线里，模糊色彩凝聚成她千心万念的那个身影，眉若鸦翼，目藏绚阳，嘴角只需轻轻一勾，便勾出她欢喜连天，心似飞。

　　“子梧哥哥……”慕音依依伸手，纱布惨惨，只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见他。

　　莳杰未动，只淡淡瞧她，望见她眼底的心如刀绞，目光漠漠垂下，轻闭眼，听见身后低柔一语，“子梧，她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猛然睁眼，却未回头，心念一凝，手已不自觉挽住那孤独无依的瘦臂，迎着慕音期待目光，终究勉强一笑。大婚不过几日，她竟消瘦成这般骇人光景，往日那个最爱戏谑他的慕音妹妹已经消失不见，而他，亦狠心冷对昔日情谊。

　　“好好养病。”莳杰温和道，再一笑，“别再做傻事了。”

　　慕音微弱点头，笑靥如花，泪水顺眼角而下，滑落鬓发，滴进绣枕里，倏然不见。

　　“子梧哥哥……子梧哥哥……”慕音紧紧攀住莳杰，指甲剜进肉里去，似十分贪恋他如阳的温暖，她急切求他，言语几近哭泣，含糊不清，“……求你……求你不要杀父王和哥哥……原本……原本我们……那样好……”

　　清妩再也看不下去，猝然背身，却猛听得绫罗坠地，霍然回首却见韵央双膝直直撞地，臃肿身躯使她的动作愈加笨拙僵硬，她却不管不顾深深垂首，秀丽额头触上紫檀足踏咚咚三响，“韵央求王……皇上，请放过父王和殿下……”言毕却良久垂首，不肯起身，聪慧如她，已知改口称他皇上。

　　清妩震惊，慌忙示意芸艾上前扶起韵央，不料她执意跪地等莳杰一个答案，一个承诺。

　　“嫂嫂……”慕音艰难伸手去扶韵央，望见她渐渐发白的脸，不由凄厉出声，“子梧哥哥，嫂嫂她——”

　　一股辛辣热流自喉间涌上，清妩再顾不得，踉跄上前去扶韵央，“姐姐快起来，再跪下去，孩子要保不住了！”一句话让满面僵色的莳杰狠狠一凛，眸中精光一现，目光森森落在韵央高高隆起的腹上。

　　“家国大事。岂能儿戏？若他们诚心悔过，我自可饶其一命。”莳杰漠然道，方才眼中仅剩一点疼惜全数湮灭。

　　“谢皇上。”韵央再一叩首，摇摇晃晃起身，容颜如雪，一旁慕音挣扎起身谢礼，却不防莳杰冷冷一喝，“不用了！”而后摔袖而去，将个绝情背影狠狠留给慕音。

　　“子梧哥哥……”慕音泣道，泪落如珠，往日温情嬉戏的场面历历在目，那个和颜悦色的子梧哥哥，那个她一心托以终身的子梧哥哥，那个俊美如阳的子梧哥哥，那个她唯一心系的子梧哥哥，终毫不留情将她丢弃。胸口一阵窒郁，一喉腥热奔涌而出，慕音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飞溅，于莲花青砖绽放点点猩红，犹如红莲朵朵怒放。

　　“淑妃！”芸艾惊呼一声，托住她摇摇欲坠的头，轻轻放在枕上，眼中淡淡一抹叹，再细心将她裹进锦被里，又将被角拢好。

　　慕音惨淡一笑，花容不复往日跹丽，只余一潭死白，眼中空无一物。

　　清妩只觉揪心，忍住满腹翻腾的不适，轻轻一抚韵央，“好好看着慕音，我先走了。”却不见韵央半句答话，她只是哀哀瞧着慕音，仿佛灵魂出窍。

　　从未想过昔日亲密情谊，会落到如此地步。清妩骇然抚心，一口郁气提不上，也咽不下，生生作痛。芸艾匆匆赶来，低头在后，不觉身旁冰砚厉厉一瞪，似有怨怪，身为王妃之人，怎能略其不顾。

　　芸艾不由深深垂首，偷偷睇一眼王妃，却只见她孤清背影凌然前行，觉不出情绪，辩不见喜怒。

　　再行几步，清妩忽然转身，朝芸艾淡淡一笑，如水淡凉，“你似乎对淑妃很上心。”

　　芸艾亦淡笑，从容而自如，掩去心底一分异样，“她……让我想起絮之姐姐。”

　　“絮之？佟絮之？”清妩惊异唤一声，后含愁一笑，“她吗？倒是个倔强的人，只是可惜了。”

　　芸艾深深一叹，“她当年虽入将军府为婢，可身体之弱不比淑妃好许多，也是这样求人救她爹和兄长，家兄着人百般照料，才渐渐好了。”

　　丧亲之痛，痛入骨髓，更兼孤绝无依的恐惧，时时不安，刻刻噬人，这是清妩幼时便深深体味的，若无法熬过，只有死路一条，不同的是，当时的清妩尚有母妃相伴，慕音亦有韵央，可絮之却真真正正一个人独自承受，定是于冥间惨烈走过一遭。

　　轻轻一笑，清妩柔和道，“你若是担心她，就常来吧，我不会怪你。”

　　芸艾却摇头，眸中浅露一丝担忧，清亮照见清妩泠然身影，她低低道，“芸艾更担心王妃。”
　　柔澈笑容瞬间从清妩脸上褪去，她静静看向芸艾，芸艾也静静含笑望她，良久，她莞尔，笑如三月春风，“谢谢你，芸艾。”

　　芸艾也施施一笑，目光深湛如碧落清泉，一旁冰砚也笑，却暗自垂首，将幽幽目光翼翼藏于浓睫之下，似乎方才一席谈话她全然不觉，又似全数放在心上。

　　“王妃。”一道沉稳声线打破此刻宁静，那迎风独立的端雅身影朝清妩单膝跪地道，“王爷请王妃至城门迎接西晋王。”

　　“西晋王？”清妩诧异，“他来做什么？”

　　“王妃有所不知，当日叛王沈从恩与朱洎逃出皇宫，与城外三万南疆守军精锐汇合，正待率军突破重围，不料西晋王领了十万大军从天而降，以迅风之姿在三天内将精锐杀个片甲不留，其功为最上，王爷于城门设下隆重仪仗迎接西晋王入城，还请王妃速速启程。”林曾航俯首执剑，风姿昂然，护心甲下青色儒衣随风飘摆，仿佛峨冠博带的君子，孜孜立于一地新草。

　　“那……东陵王爷和世子呢？都死了吗？”清妩脑中轰然一震，喃喃问道。

　　“这……他二人与朱洎均下落不明，尚不可定论，想必难逃一死。”林曾航略一犹疑，终据实以告。

　　清妩悬心一松，下落不明，应为安全，未见其尸总剩希望，不由欣慰扬眉，听见身前跪地的林曾航再一催促，她不觉一拂衣角，压金绘银的云凤纹理翟衣奢华，紫绶约素庄重，九钿瑜玉双佩高贵，这是子梧一早嘱咐的衣装，却原来，是为了这一刻。

　　从四皇子到鲁阳亲王，从二皇子夺位之乱到东陵王率军篡位，从昭庆宫到京都城门，他一步一步稳健而来，绛紫九章盘龙踏云纈金冠服于阳下艳艳生辉，纹龙曜月通天冠威立，夺日天颜慑人心魄，日月亦为之失色！

　　待芸艾冰砚撩开銮驾垂幔，清妩笑颜淳雅华贵，纤纤玉手被鲜衣玉冠的莳杰携在掌心，行止端然，步履相随，如琴瑟和鸣，定共赴此生。

　　一身绛紫盘龙朝服的沈莳言恭敬上前，手捧一叠禇黄绫子举至齐眉，黄金膝下重重一跪，高声宣呼，“臣沈莳言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刹那间天地一滞，文武百官俱是心神皆冻，飞鸟走兽僵步不前，万物萧索，方圆广阔之疆静谧无声！

　　是了，贵为西晋王的沈莳言朝鲁阳亲王郑重下跪，高呼“皇上万岁”，此举此景谁人不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