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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烈焰 ...

  •   青天苍狗,日月流转,在远离中土的南疆,幻出一片苍凉模样。
      南疆五族都陷入一种绝望的死寂中,枯黄的树木,倒塌的房屋,鸟兽四散奔逃,不复存在,而那里的人们,面容呆滞,多见悲痛之色。
      苗族祭坛上,大巫师此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没有生机,死气沉沉。
      天上的火雨从数日前开始,再没有停过,像坠落的星子一般,迅疾落下,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星子去向无人能知,但是天火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在眼前,某一处房屋被瞬间点着,燃起汹汹大火,人们的惊呼哭叫声此起彼伏。
      大巫师面上无限沉痛黯然,却也无能为力,他闭了闭眼睛,耳边的哭喊声仿佛又大了些。
      通向祭坛的台阶上,图麻骨脸色极差,短短数日,看去老了不止十岁,望着被大火吞噬的苗寨,他的背佝偻出一个凄凉的弧度,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巫师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来,嘴唇蠕动了一下。
      漫天火光里,图麻骨终于走完了这短短的几步路,站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视,目光里都是难以言明的痛色,除了沉默再无其他。
      忽的,图麻骨浑身一颤,深深的、深深的向这位年轻的大巫师躬下身去,这并非南疆礼节,而是一个中土之礼,这一躬,竟似有千斤重。
      大巫师沉默着,抿唇不言。
      “请……救救我苗族吧……”图麻骨手指颤抖,干枯涩然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大巫师看着他,目光悲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伸手扶住这位年老的族长,所有话在喉间翻滚着,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上方的天空,乌云透着血色,红色的暗芒穿过云层,罩在南疆荒芜的大地上,天地一片凄凉,若不是远处还有一丝太阳白色的微光,恐怕就要完全分不清黑夜与白昼,这里,此时此刻,是那幽冥最深的地方,无亮无光。
      焚香谷上空,有一个巨大的血色黑洞,天际像被硬生生挖走一块,留下鲜血淋淋的伤疤。红光通天彻地,从玄火坛方向喷涌而出。
      “焚香谷啊……”图麻骨声音一抖,道。
      大巫师叹了口气,注目那片天地,眼中有光芒淡淡闪烁。
      没有人知道焚香谷究竟在做什么,也无人知晓这天火要持续到何时,大巫师略抬头仰望,眉目间神色凝重异常。
      他的声音淡淡,有一些莫名的飘忽,道:“焚香谷已无人了。”
      图麻骨身子一震,眼睛霍然睁大,惊道:“什么?”
      大巫师摇了摇头。
      图麻骨瞳孔微缩,面上尽是不可置信颜色,须臾后,惊而怒道:“这是为何,他们犯下滔天大错,竟要一走了之么?”
      大巫师眼底有精光,看着他,缓缓摇头,道:“应是要求助他人吧。”
      图麻骨神色冷冷,眼中悲愤之色更重,道:“焚香谷欺人太甚,无视我南疆族人性命,他们可知远水救不了近火,外人有何用,待到他们来时,恐怕南疆已经无人了。”
      大巫师叹息不语。
      “只可惜,玄火鉴被人夺去了。若是那法宝还在……”
      大巫师摇了摇头,道:“玄火鉴固然重要,只是有人野心之大,有没有玄火鉴,又能如何呢?”
      图麻骨愤怒不减,神情却是一黯。
      大巫师皱眉望着天际,喃喃道:“罢了,我等如今无计可施,但愿中土人杰地灵,有能人能解此围……”
      图麻骨皱了皱眉,沉吟半晌,低声道:“之前那位鬼厉公子,似乎要插手此事。”
      大巫师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错。”
      两人沉默了一时,火焰爆裂的声音或近或远,在耳边接二连三响起,不知又有那户人家遭受了这灭顶之灾。
      阴暗的光晕在两人面容之上形成一片阴影,沉默里,大巫师忽然缓缓道:“那个人的道行……”
      图麻骨看向他,眼中有些疑惑,不知他突然提到那位公子是何意思。
      大巫师叹道:“以他的道行之高,或许有些办法吧。”
      图麻骨皱眉,口中惊异,道:“当真?”
      大巫师默然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
      天边的火焰在云层之上翻滚断裂,一个一个火球钻出乌云,天色愈加昏暗,血色如烟,随着时间推移,向中土的方向蔓延开去。
      人们惊呼奔逃时,偶尔会抬眼看看天空,那片血光照在这方土地上,是极为恐怖之所在。
      焚香谷上空的火红窟窿,四周红云密布,层层叠叠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正下方,是包裹在烈焰中,温度高得惊人的玄火坛。
      火焰蒸腾,忽而爆发,忽而削减,轮回更迭久久不绝。
      一个人影身着红衣,像披着烈火一般,伫立在玄火坛燃烧的图腾正中,喷发的火焰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圆,火舌舔舐着地面,浇灌着大地上的凶神。玄火坛此时的温度,炽热无比,热气熏腾中,仿佛能感受到脚下奔涌的岩浆。
      云易岚就站在这炽热的核心处,然而诡异的是,他的脸色很白,毫无被火熏烧的滚烫感,唯有一双眼眸,翻腾着红色的火光,一条条血丝刻在他的瞳孔边,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他已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望着眼前满布的火焰,在岩浆与凶神之间欢跃的火龙,他低低的笑起来,红发飘起时,现出那一张神情疯狂的脸,还有那一双几要流出鲜血般通红的眼眸。
      狂意汹涌,从他的身体里激荡而出,云易岚感受着那股澎湃的力量,心头狂跳。
      好一个八荒火龙!
      世间无人能敌,焚天毁地的力量,仿佛就在他的掌中。
      那力量如此甜美,是这世上最诱人的所在,鲜血,火焰,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八荒火龙目下顶礼膜拜,力量所至处,世间万物渺小如蝼蚁,瞬间灰飞烟灭。
      这力量无人不渴望,亦是无人能拒绝!
      天下尽匍匐,凡人能奈我何!
      云易岚眼中狂色似血,霍然仰首,张臂狂呼,笑声响彻在这空荡得只余火焰的玄火坛中。
      还有谁能阻拦!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断,目中神情变化莫测。
      火光中,依稀是那日模样,竟有人肆意闯入玄火坛,而八荒火龙未曾将那人活活吞噬。
      “噬魂……鬼厉……”云易岚“嘿嘿”的笑起来,笑声嘶哑诡谲。
      短暂的交手中,他认出了那件法宝,只是没想到那个正道叛徒手中果然有玄火鉴,而那人竟还活着。
      最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却是那人的道行。
      以他的阅历看去,此子身兼佛道魔三家术法,如今似乎皆有所成,弗一出手,已然不可小觑,魔道诡异,大梵般若力量雄厚,而那太极玄清道术法,何止老练纯熟!
      魔教鬼王身具修罗之力,一往无前,却败于传说中开天辟地般的诛仙之力,此战之后,他曾反复思量,道玄那老不死在兽神一役后,恐怕空剩一副皮囊,究竟是何人道行如此之高,以三剑之力出手诛杀鬼王?事到如今,云易岚心里那些许疑惑猜疑,已然半分不剩。
      还能是谁?
      还能有何人?
      此子单论太极玄清道一法,极有可能突破太清境界,实为他心腹大患,若不尽早除之,焉能成就霸业?
      他双目血红,低低的狂笑起来,四周烈火像是被凶戾之气惊动,轰然爆发,窜起两人之高。
      “青云……嘿嘿……”
      那人居于魔教正道反反复复,眼下魔教已灭,除了青云他再无去处,必要杀之,才为上策。
      诛仙早已断折,一柄残损之剑怎能与八荒火龙相比,谅他道行再高,也绝无回天之力!
      烈火里,那个火红的身影仰天长啸,声彻天地。
      火焰迸发!
      哪里有一声龙吟,从地底,带着桀骜的气息,卷火而来,向那苍天怒吼,亘古不绝!
      中土,一场火雨,轰然爆发!
      天空上的云被火焰染成了红色,阴雨连绵的地方,所有的潮湿之气都蒸发掉了,空气越来越干燥,无数人家打开窗户,望着这诡异的天,指指点点,面带困惑。
      街道上的小孩子被大人拉回家,再远一点的城镇,商户林立,小商小贩站在街边上依然做着生意,只是神情都有几分焦虑,隐隐感觉这天气异常,带着点诡异。
      天火蔓延之速极快,从南疆到中土腹地,一片一片天空被乌云和火光吞没,太阳消失,树林里,一群有一群的鸟兽惊慌奔逃,却发现这危险的气息笼罩大地,没有一处是宁静安全的。
      天火打在地面上,溅起火星,像是根植于地底,陡然盛放的艳红花朵,温度热烈,气息冰冷,也似一抹无情且猖狂的笑容,在地面划开一道血痕,张开血盆大口。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天上的火焰凝聚,烧灼着乌云,至美至幻的火烧云在下一刻,就变为一道烟气,云朵像再也承受不住火焰的力量,霍然散尽,而后,便是漫天火雨。
      哭喊声,再度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上响起,一种绝望,像一枚种子扎在人们的心底。无数人凄惶的奔跑,就如当年兽神之祸一样。
      南方已然是一片火海,又或许人们对那片土地早已心存俱意,所以无人敢向南去,唯有北方。
      虽然青天相连之下,大概谁人都不能逃脱,但是北方,似乎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人们向哪里走。家中无法继续呆下去的人,都踉跄着上路了。
      向北,或许当真有神明俯瞰这世间。
      向那连绵起伏的山脉走去,或许就有一线生机,一条活路。
      世间万物泯灭时,苍天睁着眼,等待死亡降临。
      但是人们没有忘记,北方还有一座青云山,像一根擎天巨柱,直插云霄,在无数次灾难面前,为渺小的凡间,顶出一片青天!
      离着青云山最近的河阳城里,眼下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也是一片惨败光景。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里不该比其他城镇差了,然而在当地人心中,完全不是这般模样。
      河阳城如今,像个被岁月摧残到了极致的老人,城头是一道道深刻的兽妖爪痕,空地上是一座座新建的义庄,城外不远,是冒着青火灰烟的乱葬岗。
      夜晚来临时,曾经的满城灯火已变得星星点点,十分斑驳。
      而此刻除火雨外,天际血红的颜色,在这里的人们看来,真是令人讽刺的熟悉。
      不过,话又说回来,河阳城中最大的客栈山海苑,此时人气倒比往常好了许多,原因无它,跟当年兽妖来时一个样。客栈中有小门小派的修道中人,也有逃难而来的异乡人,大半房间都被人订走了。
      山海苑的伙计终于忙碌了起来,掌柜也多雇了几个小二帮着张罗。然而,事实上,眼下城里这种景况,谁心里都不好受,虽说山海苑掌柜发了笔“难财”,但要说心里舒坦,绝然是谈不上的。
      当然这之中,不包括周一仙。
      小环看着自家爷爷周一仙,见钱眼开,一天比一天明亮的眼睛,冷冷哼了一声。
      “爷爷,你没看见那人都急哭了么?”
      周一仙“呵呵”干笑一声,将一锭崭新的银子揣进怀里,道:“非也,我怎觉得那人是喜极而泣?”
      小环脸色都黑了。近日山海苑住进很多逃难的人,先不说别人,单就客栈掌柜的,人品算很不错了,在这灾祸面前,这位掌柜一直都在降价,也似乎是考虑人们心情,他面上多为恭谨微笑或肃然之色。
      相比之下,周一仙做法就十分不厚道。
      比如,有人沮丧着脸走进来,他故作深沉的将其拦住,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大劫。”
      那人心中一动,脸色愈加阴沉抑郁,却也耐不住好奇之心,前来询问。
      周一仙便掐指算道:“河阳近水,本为阴,然则一个‘阳’字,生生拖住五行之水,转性而属火,实在不好。且我观你面相,阴中有阳,阳助阴势……”
      他“啧啧”摇头,叹了口气,道:“恐怕有火光之灾啊。”
      那人一张脸面,神情忽明忽暗,正在徘徊不定的当口,哪料外面忽然奔进一妇人来,向他大哭道:“相公,咱家被火烧了,什么都没了!”
      那人神色顿如晴天霹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几乎要晕过去。
      周一仙此时却是眼睛一亮,以手抚须,凑过去道:“莫哭,这是好事,火光之灾本应在你头上,现如今你家房子承受了去,你二人平平安安,难道不好?”
      那人满脑子浆糊,此刻悲痛欲绝,哪能多想,一听这话,朦胧间也觉有几分道理,他爬起来,哽咽着道:“谢谢老神仙指点。”言罢,一只手颤抖着递过银子,一只手牵了妇人,踉踉跄跄的走了。
      周一仙心满意足,乐得合不拢嘴。
      小环为之气结。
      对于周一仙那番说辞,评曰:“胡说八道。”
      周一仙也不管她,兀自拿起仙人指路的竹竿,坐在客栈门口守株待兔,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兔子,大体是个什么模样。
      山海苑的客人来来往往,这一天下来,周一仙的眼睛从聚精会神的滚圆,变成了一条发着光的缝,两个袖子也被银子塞得沉甸甸的。
      小环已经懒得去管他了。
      野狗道人坐在窗户边上一声不吭,只是偶尔冷笑一声,面露些许不屑,周一仙我行我素,一眼未看他们,专心做自己的营生。
      随着时辰推移,天色也愈加昏暗,被天火照亮的云层,透出一种诡异颜色,像火焰也像浸透了的鲜血。
      周一仙把怀里和袖子里的银子装好,望了望那片奇诡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那时也是这样吗?”小环叹了口气,怔怔道。
      这话虽然说得不甚明了,但是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河阳城的人心中怕都会有一番比较。
      野狗道人闻言一怔,看着窗外路人喃喃不语,眼神复杂起来。
      周一仙坐回这桌,拿起酒壶自顾斟了杯酒,听到这话,口中呵呵一笑,道:“他们如何,这跟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了?”
      小环瞪了他一眼,道:“有些人还自称是青云门祖师的传人,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周一仙一滞,白了她一眼,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懂什么?”
      小环哼了一声,眉目间却渐渐有了一抹忧色。
      野狗道人看了她一眼,微微低下了头。
      周一仙鼻子“哼”了一声,喝了口酒,又道:“你们知道什么,天塌下来,不是还有青云门顶着。”
      小环撇了撇嘴,道:“你怎就知道一定是冲着青云门去的了?”
      周一仙冷笑一声,道:“哪次不是?”
      小环和野狗道人都是一怔,又听周一仙“嘿嘿”一笑,道:“谁让他们树大招风嘛。”
      小环瞪着他不说话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周一仙随口道。
      这回是野狗道人开了口,愣了一下,道:“怎么?”
      周一仙呵呵一笑,并不解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素日平凡淡然的双目,忽而微微有了丝奇异光芒,他人不可知晓。
      穿过人群,越过灯火,那座青葱巍峨的山脉悄然耸立在夜色中,挺拔之处像一柄利剑直插入云霄。
      在它面前,微风里的灼热和恐惧似乎都淡了一些。
      青云……

      *
      十年之中,青云门继正魔血战之后,又一次面对这般局面。
      如今,萧逸才临危受命,执掌青云,将上上下下各种事务安排妥当,虽然他此刻身份只是暂代掌教一职,但其实已然没有什么差别,而其处事作风颇有其师道玄真人的风范,成熟老练,遇事淡然不惊,赢得了青云众位弟子的尊重。
      眼下来到青云门的正道门派并不多,甚至天音寺也没有来,大约是因为天火来得实在突然,且分布广泛,不能与之前魔教一隅之祸相比,与兽妖一役也不大相同,那一战在时间上还算充足,众多门派齐聚青云时,兽妖离河阳城青云山还有一段距离,然而这回却是连些许喘息机会都没有。
      青云门刚刚得到消息没几日,传说中的天火就已蔓延开了,从中土到南疆,天际被一片血色红光覆盖,遮天蔽日。
      萧逸才与众位首座商议过,接连派出数人一路前往南疆探查,同时若遇灾祸也可尽量帮上一帮,方不负正道之名。
      青云上空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无数仙家法宝光彩中,一道玄青光芒悄悄向青云驰来,落在通往后山的一条小径上。
      阴影里,静静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衣着朴素寻常,唯有一双眼睛,酝酿着微光,似乎深邃而不可测。他抬头望着天际繁多的光芒,目中淡淡,停留片刻,就向青云的后山走去了。
      此人正是张小凡。
      张小凡一路隐蔽身形,也许是由于青云门有客来访,而南疆事态又严重之极已然影响到中土的原因,青云守卫增加了好几倍,后山原本人烟稀少,这时却总能看见来回巡视的青云弟子。
      张小凡在小路的交叉口上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形一闪,藏身于不远的树林中。
      几个青云弟子匆匆而过,沿着岔路口左边的那条小径向前走去,行至半路似乎遇到了其他什么人,张小凡只听见一人“呀”了一声,然后道:“林师兄,萧师兄刚让我们来找你呢。”
      张小凡的眼中光芒一动。
      答话之人正是他昔日的兄弟林惊羽,想必他也清楚此事,只听他道:“我正要去找他的。”
      张小凡在树后听到所有人的脚步声消失,才在小径上现形。他向右侧那条路看了一眼,沉思一刻,却抬脚向左边走去。
      这条小路比较偏僻,一路没有遇到任何一个青云弟子,相比而言,大路上人声嘈杂,似乎有什么事发生。
      张小凡五识清明,耳力极好,却对此间纷扰没什么兴趣,他往这个方向走,目的地眼下只有一个,便是祖师祠堂了。
      不知为何,自上次那一战之后,他心中隐隐就觉得应该去祖师祠堂看一看,或许是一种直觉,又或许,是因为幻月洞府中那位万剑一前辈的幻象,令他心中存疑。
      张小凡行至堂前,注视这座不大却仿佛带着些沉重气息的祠堂,眼角轻轻一动。他深深呼吸,径自迈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昏暗,徒留蜡烛微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浓重的云彩,向西偏去,只有几缕光线可以透进祠堂,张小凡站立在此,向一排排的牌位看过去,他面色肃然,恍然带着几分尊敬,虽已离开青云许久,然而在他深心之中,倒也不曾对这些青云祖辈有什么怨恨了。
      前尘往事散尽,不过一抔黄土而已。
      他轻轻抬步上前,在牌位之下,在微光里,无人处,静静的,恭瑾的行了一礼。
      心中似曾有千钧重担,于不经意时,缓缓消散。
      或葬于幽冥地下,或行过暮雪千山。
      他忽然微微笑了,笑容间几多沧桑,几许淡然。
      他收回目光,在这大殿里悄然划过,直至看到那个蒙着白布的牌位。
      张小凡怔了一下。
      他早已不是青云弟子,也没有太多的顾忌,只轻皱了下眉,略微踌躇了片刻,便走过去掀开了白布。
      上面的字不是以金色描著,干涸的血迹凝固着,带着几分凄然和桀骜,勾勒出一人名号。
      万剑一!
      青云门万剑一之灵位。
      张小凡愣住了,沉静的目光,第一次震了震。
      那灵牌上的字龙飞凤舞,入笔极重,暗红的血渍深深刻在灵牌中,一笔一画分外清楚。张小凡看着那个熟悉之人的名号,眼中似有万千思绪匆匆流转,复杂不明。
      未几,他的手指轻轻一动,复将那白布盖于其上。
      微弱的烛光里,他静立在此,忽而淡淡一笑。
      出入祖师祠堂禁地的人并不多,他自是能猜到这是何人所为,只是不知道,那人重新回到这里,用鲜血刻上这个名字的时候,又有着怎样一番心境?
      离开祖师祠堂的林惊羽,缓步走过无比熟悉的山路,树林里细碎的风声,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令人心头无比宁静。
      青云山上云雾如烟,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若非青天不在,红光乍现,或许今日亦是无数平凡日子中的一天。
      林惊羽神情淡然,斩龙剑在他手边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密林里,静谧如斯。
      行过多时,他的脚踏在一段枯枝上,枯木折碎,发出窸窣的响声。四周人影皆无,在这无比寂静的一刻,林惊羽突然皱了皱眉。
      祠堂外小路上,仿佛在一瞬间宁静到了极点,不只没有了人声,甚至雀鸟鸣叫都消失殆尽,透出奇异的诡谲之感。
      林惊羽讶异之下,神色微凝,他抿了抿唇,目光如电,快速搜寻近身各处。
      风声,落叶声,再无其他。
      默然无声里,他右手慢慢的,慢慢的抽出了斩龙剑,这种诡异气息他是不会感觉错的,那是一种炽热且浓烈的杀气,甚至猖狂到不加隐藏!
      他的瞳孔微缩,硬挺的眉宇间酝酿着几分怒意,他眉角微挑,向那未知处朗声道:“阁下道行了得,只是如此潜入绝非正道所为,何不出来一见?”
      话音才落,四面烈风骤起,树木也随之摇摆起来,林惊羽双目一睁,一只手“啪”的按于最近的一颗树干之上,四周顿时风声大作。
      一道身影如火如电,烟气窜起,向林外掠空而去。林惊羽手边斩龙剑青光大盛,冷哼一声,化作一道绿芒折身追去。
      等到光芒消散,林惊羽身影已然在青云山下了。
      仙剑森森光芒中,他的目光冷峻,向周围一点一点看过去,薄雾如纱,树影摇晃。他沉吟一刻,目中精光微闪,迈步离开小路,走进茂密的树林里。
      这样一直向前走去,他神色未变,握着斩龙剑的手却是紧了一紧。
      错不了,方才煞气之盛,绝非正道同路之人。只是那人是何身份,究竟为何潜入青云,他是无法猜测出的。
      这一番探查,又过去了许久。
      那股杀气也随着时间流逝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林惊羽目光冷冷,哼了一声,想来是找不出那人了,毕竟青云山脉太过广阔,搜寻一人如大海捞针一般,这人没找到,暂且也不需要向他人透露,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费时费力不说,万一那人去而不返,岂非让门中人分心,耽误了正事?
      林惊羽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暂且不去管它。
      他若有所思的转过身,沿着大路返回青云门,一路也好再查探一下。一直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才再度停下了脚步。
      一条野草丛生的小路出现在他左手边,像是被岁月遗忘的所在,注目远望,尽是荒芜和破落。
      林惊羽默默注视着这条湮没在尘土和荒草中的小径。
      这条路他是熟悉的,过去十数年里,他曾走过许多次,一颗心也随着他的脚步,从痛苦走到了麻木。
      此刻,树林幽暗的阴影里,他的心在须臾间,忽然轻轻的颤了一下。
      白衣飘动,拂过杂乱的荒草,无视地上堆满的陈旧落叶,静静向深处走去。时光永远是沉默的,只留一双眼睛,带着慈悲,望着尘世间渺小的凡人,所有的悲欢,都像是小径上散落的枯叶,被人一次又一次踏碎。
      光阴最是残忍,十年间,改变的又何止容颜?
      最怕物已毁人亦非。
      终究还是变了吧?
      焦木碎落满地,枯黄的草丛冒出一阵阵青烟,四面都是残垣断壁,却弥漫着熟悉的气息,欢笑声奔跑的身影又似出现在眼前,让人如堕梦境。
      草庙村!
      他走过一扇一扇残破的门窗,走过破败损毁的屋舍,在破损不堪的破庙前停了下来。
      他的身子似乎轻轻的,抖了一下。
      最刻骨的回忆,不是在高耸的青云山上,不是在刀光剑影的争斗中,分明在这里!
      面前这座草庙啊,埋葬了多少笑容和记忆?
      那时多么温暖,如今心间就有多么冰凉!
      林惊羽握着斩龙剑的手忽然一紧,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几乎不能自已。
      暖风夹杂着热气迎面吹拂,树木烧焦的“劈啪”声不断地响起。
      他闭了闭眼,唇紧紧的抿着。
      睁开眼时,眼中是一片漠然。
      风烟依旧。
      就在他即将转身时,脚步却是霍的被生生钉在了原地,他双目圆睁,瞳孔紧紧缩了一下,余光里,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废墟深处,那座简陋的,不起眼的木屋!
      林惊羽的身子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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