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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一线希望 ...

  •   日起日落,不觉十天之期已过九日,这日才过晌午,天气异常闷热,知了躲在树枝上扯着嗓子拼命地叫,段成志仰望天空,暗想:“这么热,该当来一场大雨才痛快。”
      他连日来辗转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想了无数遍,可哪里去寻那救得了少丹的线索。
      不觉已过辰时,段成志走进早慈巷,见一家酒馆里有人喝酒,不觉有些渴了,当下抬腿便迈了进去。
      酒馆这日生意甚好,一个矮小汉子喝了两口酒,问旁边一个红脸大汉道:“你媳妇快生了吧,你咋不回家守着?”
      那红脸汉子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欢喜,说道:“丈母娘和产婆张婆婆守着呢,把我赶到这里来,嫌我在家添乱。”
      喝酒的人哄地一声笑开了花,一个高个子汉子笑道:“周二娃,你媳妇一连生了三个女娃,这回该生个男孩了吧。”
      那红脸汉子道:“自然是个儿娃子。”顿了一顿,他笑道:“昨日我梦见一个长胡子老头,笑咪咪地问我去哪,我说我去河里抓鱼给媳妇吃,那老头问我:‘我这有一条,送给你可好?’我说:‘好啊!’那老头便给了我一条,你们说,这不是个好兆头么?”
      众人哈哈大笑,忽听东南角一个声音问道:“那鱼是什么鱼?”众人朝那声音处看去,见是一个道人。红脸汉子一愣,想了一想,说道:“是条鲤鱼。”
      那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回只怕也会生个女娃啊!”那红脸汉子立时便从凳上蹦了起来,嚷道:“我去长安烧了高香,怎么可能再得个女娃。”
      那道长哼了一声,正待说话,门口风似地奔进一个人来,那红脸汉子一看,正是隔壁杨大妈,忙问道:“杨妈妈,生了吗?”
      那女人叫道:“快,快回去,生了,生了!”红脸汉子忙问:“生了男孩还是女孩。”杨妈妈一怔,说道:“是个女孩。”
      那红脸汉子大失所望,怔了半晌,才跟在那女人身后怏怏离去。
      众人待俩人走远,一齐看向这道士,只见他一手执酒壶,正往杯中倒酒,长得瘦削高挑,颇有些仙风道骨。几个人立马围将上去,一人道:“道长法号如何称呼,你会解梦么?”
      那道长哈哈一笑,说道:“贫道无名无姓,不过学了几日风水之术,解梦么,懂得点皮毛而已。”
      先前和红脸汉子喝酒的瘦小汉子问道:“道长,前两日我媳妇做梦见和小猫说起话来,这梦是凶是吉啊?”
      道长瞧那汉子问得诚恳,便道:“这位兄台,这梦是大吉啊,你家不多日便有财运到。”那汉子一脸喜色,想了想又道:“唉,我上月做生意才蚀了本,哪有财运,道长这是寻我开心呢。”正说着,一个妇人远远奔来,口里叫道:“赵明福,赵明福。”
      那瘦小汉子正是赵明福,众人不由一齐屏住气,只见那妇人奔进门来,说道:“赵明福,你小子这下发达了,你媳妇今日在菜园子里种菜刨出一坛银子来,你还不回去瞧瞧?”
      那汉子愣了半日,那妇人又说一遍,那汉子这才恍然如梦初醒,大叫一声,向那道长连声道谢后,朝家中奔去。
      顿时酒馆如同进了一包马蜂,炸开了锅一般热闹起来,众人将这道长团团围住,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他。
      那道长只听得四面八方恭维声不绝于耳,不由大感飘飘然,喝了几壶酒,开始吹嘘起来。
      只见他打了个酒嗝,说道:“说起来,我的本事比我师父可差远了,不过,阴阳乾坤,总是能算得一些的!”
      说着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通天说不上,咱可上不了天,不过,凭我,呃,我可以将白的变成黑的,死的变成活的,亲儿子变成不是亲儿子,你们信也不信?”
      周围人大笑着道:“您是活神仙转世,我们自然是信的!”
      段成志正举起杯子要送到唇边,听到这话心中一颤,朝那道人细细看了一眼,心道:“原来是他!”
      那道长在众人吹捧声中飘飘欲仙,直喝得酩酊大醉,早有人帮他结了酒钱,他也不客气,只向众人拱了拱手便走出酒馆去。
      这日闷热无比,未到戊时,天已全黑,显是又有一番暴雨将到,巷中居民早早地关了门躲在各自家中。道长出了门,定了定神,便东倒西歪地朝巷口走去。
      刚走出几丈,便撞在一人身上,道长将眼一翻,骂道:“你没长眼么?敢来撞本道长。”
      那人却道:“涂道长,别来无恙啊?”
      原来那道人姓涂,他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且叫出自己姓来,借着人家亮着的灯火,斜眼向那人脸上瞧去,酒顿时醒了两分,笑道:“原来是段恩公,得罪,得罪!”
      段成志略略一点头,打量涂道长,见他一身崭新缁衣,好不气派,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多年不见,道长可衣锦夜行了!”
      涂道长眉毛一扬,仍带着七八分酒意,嘿嘿直笑道:“托恩公的福,我涂老儿当年大难不死,前些日子被人举荐,进宫里谋了个差事,呃——”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一手扶住段成志的肩膀道:“恩公,涂老儿现下可是苦尽甘来,终于熬出头来了。”
      段成志却无心与他多说,正要开口问他酒馆中所说之事,却听道长“啊呀”一声惨叫,扑倒在地。段成志心中大叫不好,随即便听见空中“啵”的一声响,他连忙往旁一跃,只听“叮”的一声,一把匕首插到路旁一棵树上。
      段成志猛然抬头,只见巷口立着三人,身上披着一衣斗蓬,和自己一样,腰间挂了一块小银牌。
      段成志盯着三人,慢慢蹲下身去,将涂道长身体翻转过来,伸手去探他鼻息,这一探之下,全身如同坠入冰窖之中,那道长已然死去。
      段成志慢慢起身,冷冷地瞧着那三人,只听中间那人说道:“段成志,这道人本不该今日死,是你害了他!”
      只听得轰隆隆的一声雷响,天地仿佛要被炸开一般,段成志问道:“朱四哥,你要杀了我么?”
      那叫朱四的男子阴着脸道:“干咱们这行的,不过是过河卒子,整日提着头过日子。你是个明白人,又何须多问?”
      段成志点头道:“好,我早无心苟活在世上,可眼下,还得留条命去救人!”说罢他慢慢抽出腰间长剑,道:“好,你我今日决一生死,我若死在三位手上,也无半分怨言,咱们来世仍是好兄弟,还在一起喝酒!”
      那三人齐声叫道:“好!”言罢便纷纷亮出兵刃,大喝一声,从三个方向将段成志团团围住。
      半空之中只听一道闪电划过,照在四人脸上,随即又一声炸雷,大雨如同打翻的水瓢一样,铺天盖地地倒了下来。
      立时三尺之外,便见不清人影,段成志辨得三人方位,抢上攻出,顷刻之间,只见兵刃之声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漫天雨水落在地上四处飞溅,四条黑影斗成一团。
      过了一柱香时分,突听“啊”的一声,一人问道:“王五,你怎样了?”
      却无人回答,余下三人心中黯然,王五已经没了,剩下两人轻轻一跃,退开两步,段成志平日沉默寡言,然则武功却是深不可测,他不与人争,待人又平和,若非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决不想与这两人交手。
      朱四只觉这雨越下越大,已然瞧不清段成志身在何处,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对付段成志,一边悄悄后退半步,一边说道:“段成志,我知你心事,可他眼下已经死了,你又能怎样?”
      段成志没有说话,随即便听“呛啷”一声,朱四心中一喜,知道段成志手上剑已落在地上,顿时大喝一声,奋力一扑。
      段成志只觉脖颈一冷,两把钢刀同时架到了自己的颈上,他明白朱四说得有理,不觉心如死灰,任那两柄快刀架上脖上,却动也不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安妹妹,我对不住你,我救不了少丹!
      只听朱四压低声音说道:“段成志,今日对不住你了,瞧在往日情份上,我下手快点,你少些痛苦。”
      段成志眼中不觉溢出泪来,但倾刻便随那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用一种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两位大哥能不能答允段成志最后一个请求?”
      那两人对望一眼,朱四问道:“什么事?”
      段成志道:“我要死在陈贵妃坟前,我救不了他儿子,我要去谢罪!”
      眼见段成志失魂落魄,已无半点人气一般,若不是他心灰意冷,自己俩人如何能这般轻易得手?当下俩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道:“好!”
      大雨倾盆,噼噼啪啪砸在地上,段成志来到陈贵妃坟前,扑通一声跪倒,十年前,自己亲手将她埋在这里,她说过,自己要遥望长安城,可如今,安妹妹临终所托却未能完成。
      段成志想起陈忆安,心中如刀割一般。
      活着若是一种痛苦,那么死亡,便是一种解脱。
      段成志慢慢从怀中摸出匕首,将匕首伸向手腕,在上面只轻轻一划,刀锋处立刻感到有股热流向外涌出,雨中段成志仍能感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慢慢溢出身体,淌在地上。
      他慢慢闭上双眼,仰起脸来,对着无尽的雨夜,任凭雨点啪啪地洗在脸上,恍惚中,他仿佛觉得自己仍立在田间,手执锄头,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一旁树荫下,陈忆安正拿水浇过一根绿油油的黄瓜,对自己嫣然一笑:“成志哥,你歇会好么?”
      段成志眼中溢出泪水,安妹妹,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雨点砸在地上,空气中卷起青草的芳香,段成志隐约闻到一丝血腥之味,恍惚中,又见到临死前的陈忆安躺在自己怀里,无比艰难地向自己嘱道:“成志哥,我求你看在我面上,将我儿子少丹找到,若他还活着,替我将他抚养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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