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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梅下美人 ...

  •   自冬月十五,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长安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城外的渭泾二河均已成冰。
      到了冬至那天,天气晴朗,皇上正式下诏,选定定国候家周思雅为太子妃,孟臣相家二小姐孟慧为良娣,待次年八月十五正式册立,一起入住东宫。
      这日起,孟府上下宾客不断,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宫里内府又差人来取孟慧尺寸,要为她量身定做几套襦裙、礼衣。
      一直到月末家中客人才稀少了些。
      这日楚芷暮见院中玉树琼枝,思忖着百花园里梅花已开,于是便想出门赏梅。
      孟贤忙着为妹妹准备嫁入东宫之事应酬官员家眷,无法分身,楚芷暮只得去邀约好友白展元。
      白家靠木材生意起家,府邸居于城西嘉会坊。楚芷暮骑马至府前,小厮忙迎上来牵马。
      楚芷暮将绳子交与小厮,随一婆子过大门入中门。
      才进后院,便觉一阵暖意袭人,夹带着考炙的鹿肉香味扑面而来。
      只见院中一棵树下,放了一只大碳盆,里面烧着红红炭火,几个丫鬟婆子在树下切一片鹿肉,将肉丁串成串。
      白展元和夫人阮氏正坐在炭火前拿铁签子串的肉串烤着吃。
      见到楚芷暮,白展元忙起身相迎,道:“我正寻思这两日去找你喝酒,你到先来了!”
      丫环已搬来一只铺着鹿皮的靠椅过来请楚芷暮坐,楚芷暮不由回头看去,只见走廊上走来一位身穿白狐袍子的女子。
      只见她一张雪白鹅蛋脸,娥眉轻扫,粉面含春,乍一看去,模样竟有两分像吴越。
      楚芷暮不由愣愣出神,只听白展元哈哈大笑道:“芷暮,你的鹿肉糊了。”
      楚芷暮闻言大惊,忙收回眼光,说道:“失礼,失礼,想不到三嫂如此年轻貌美。”
      那女子自称环儿,上前行礼,白展元一把揽过她的腰,拉她在自己另一侧坐下,笑吟吟地对楚芷暮道:“我这位美人再美也不及芷暮兄的心上人啊!”
      楚芷暮被他说中心思,更加窘迫,他咬一口鹿肉,只觉如同嚼蜡,只听白展元又笑道:“弟妹知书达礼,芷暮若求她,她定会应允。”
      说道此处,白展元突然住了口,他想起吴越曾携了一把琴要还给楚芷暮,此事经自己一耽搁,竟忘了给他说。
      转念一想,青楼女子哪有不好财之人,吴越只怕想博人好感而已,再见楚芷暮脸上向往神色,这事还是万万不能提起。
      当下又劝道:“皇上三宫六院,芷暮兄岳丈贵为臣相,娶个小妾也是情理之中啊!”
      楚芷暮低头不语,孟贤人如其名,可未见得能容丈夫纳妾,何况吴越乃是青楼出身,只怕孟府也容不得她。
      当下只好叹了口气,道:“可惜吴越是青楼女子。”
      这时阮氏手中酒已烫好,她先给楚芷暮倒上一杯,又给白展元倒上一杯。
      白展元道:“管她从前做甚?她如今已然是自由之身了。”
      楚芷暮想起中秋之夜错过吴越,心中怅然若失。白展元又劝道:“我与你三位嫂子开春便去江南游玩,怕三五年不得回来,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芷暮若不嫌弃,可先将吴姑娘接到那里,待日后生下一男半女,生米做成熟饭,再接回家中,岂不两全其美?”
      一番话说得楚芷暮怦然心动,老岳父中年丧妻,虽未续弦,可家中养了七八个姬妾,我楚芷暮虽入赘相府,可连一个小妾也不能娶么?
      想到吴越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楚芷暮精神大振,连连拱手道:“这个日后再说罢,芷暮先谢过白兄了!”
      白展元知他已动了心,也不多说,揽过环儿的腰,喂她吃了一口肉,又笑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
      楚芷暮道:“我来邀你去百花园赏梅,倒不曾想来吃了顿鹿肉。”
      白展元伸了个懒腰,捏了捏环儿的脸蛋,道:“我昨晚梅开三度,累得脚都迈不动了,老弟还是饶了我吧!”
      环儿双颊生晕,用粉拳轻轻拍打白展元,白展元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又说了几句,环儿脸上红晕更深,娇笑连连,眼波流转。
      外面天寒地冻,院里却春意盎然,楚芷暮喝了几杯酒下肚,眼见得白展元左搂右抱,与小妾打情骂俏,只觉口干舌燥,血脉喷张,胸口郁闷不已。
      当下起身告辞:“白兄,家中还有些小事,芷暮先告辞了。”
      白展元一怔,自知今日冷落了好友,连忙留他吃过午饭再走。
      楚芷暮哪里肯留,白展元只好与夫人一道将他送至府门口。
      楚芷暮出门跨上那匹青骢马,寻思今日既已出门,难得偷来这半日闲来无事,何不去踏雪寻梅。
      当下他勒转马头,向百花园而去,过不多时,便已到了园中。

      此时百花园里万株红梅迎寒怒放,喷红吐艳,流枝缀玉,或穿插于奇石间,或倚于小桥旁,或卧于溪水边。
      园中老藤古柏,清溪秀竹,处处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这一日雨雪初停,园中游人不多,楚芷暮乐得个清静去处,举步走来,心情愈加舒畅起来,当下信步而行,不觉便来到梅林深处。
      只见眼前数不清的梅花点点,白的胜雪,红的似火,楚芷暮不由闭上眼去,只觉那浓郁花香一缕缕钻入鼻中,不觉要醉了。
      却听不远处一声女子轻轻叹息传来,如怨似愁,比那花香还令人心神荡漾,楚芷暮正要睁眼,却听那声音低低吟道:“百花残时独香,琼琼枝入松怀,忍得天寒地冻,可知是为谁开?”
      那声音轻柔婉转,如山林雏莺低喃细语,又似雨后青笋破土而出,楚芷暮听出声音是谁,脑子嗡了一声,身子竟不觉晃了一晃。
      那女子吟完,又轻轻一声长叹,楚芷暮心中大动,念道:“长安一夜花梢重,冰雕玉骨不惧寒,问梅哪得香如许,朵朵含羞却不语!”
      只听那女子轻轻“啊”了一声,显是没料到在此偏僻之处竟有其它男人。
      楚芷暮当下急急一理衣衫,转过两株花树,只见一丛绿芎梅树下,一个白衣女子身影娉娉婷婷,悄然而立,楚芷暮只觉心口呯呯而跳。
      自上次在书房被岳丈斥责,楚芷暮只得断了想见吴越的念头。虽是不见,可心头却无时无刻不想着那张清秀脱俗的脸庞。
      楚芷暮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再看一眼,眼前的白衣女子不是吴越又会是谁?
      只见她罩了一件白色貂皮斗篷,底下露出一截青葱水色连枝花样襦裙。
      头篷里露出一角如墨染般的低髻,上面斜斜地插着一支累丝贴翠嵌珍珠石凤步摇,一双美目生辉,正仰脸瞧着头上一支腊梅。
      楚芷暮忙急步上前,轻轻唤道:“吴越姑娘。”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吴越,见到楚芷暮,忙福了一福,红着脸低声唤道:“楚公子!”
      楚芷暮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心情愈加欢喜,笑道:“姑娘怎么今日一个人来此?”
      吴越道:“闲来无事,我便和小满来瞧瞧梅花。”
      说完她四下环顾,但见四周悄无一人,也不知小满自己跑哪去玩了,又轻声说道:“妈妈让我折枝梅花给她。”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梅花,楚芷暮抬眼一望,笑道:“姑娘要哪一枝,芷暮替你折。”
      吴越叹了口气,道:“我原本答应了妈妈,可见花儿开得正好,便不忍心折,若是人人都折一支,这梅园不是便光了么?”
      但见她眼波流转,又是期盼又是忧愁,楚芷暮心中大生怜爱,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么大一片园子,全长安的百姓也折不完呀!”
      吴越知他宽慰自己,不由对他莞尔一笑。楚芷暮指着高处一枝梅花道:“这枝花蕊多,尚有许多含苞待放,我替姑娘折下如何?”
      吴越抬头看一眼,点头道:“有劳公子了。”
      楚芷暮当下卷了卷袖口,伸手将那支梅花折下递了过去。
      吴越伸出纤纤小手,接住花枝,将花枝凑近自己,轻轻一闻,只觉香气扑鼻,不由又对楚芷暮嫣然一笑,赞道:“好香的花啊!”
      这一笑顿时让楚芷暮失了三魂七魄,眼前美人手执一枝红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俏立于雪中,似雪中仙子一般。
      楚芷暮只觉全身一阵麻痒,不由痴了。呆了一呆,他才道:“姥娘长得真美。”
      吴越从没听人夸自己长得美,心中甜丝丝的,不由莞尔一笑。
      楚芷暮见她浅笑盈盈,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当下四处一张,见左右无人,将心一横,说道:“姑娘貌若天仙,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
      八月十五中秋夜,芷暮错失良机,至今心中仍好生后悔!”
      听他提起中秋之事,吴越俏脸一红,只听他又说道:“自那日起,芷暮每日思念姑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吴越虽长在青楼,可从未与男子谈情说爱,听楚芷暮一番话,不禁面红耳赤,可又忍不住想多听他讲几句。
      楚芷暮见她不语,心中大喜,继续说道:“芷暮下定决心,要与姑娘共结连理,一生一世,决不辜负姑娘。”
      吴越一怔,道:“楚公子是前科状元,又是当今臣相乘龙快婿,前程无量,吴越不过是个平凡民间女子,过不多时公子便会忘了吴越了。”
      楚芷暮摇头道:“芷暮一生,见到姑娘前从不知刻骨是何感觉。可芷暮多次在梦里见到姑娘,便恨不得这梦一直梦下去,便是永远醒不过来,也甘心情愿!”
      吴越想起那日见他身旁女子,于是说道:“公子家有娇妻,何须理睬我这么一个平常女子。”
      楚芷暮长叹一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名,天下攘攘皆为利,芷暮每日起早贪黑,不过为些熙熙攘攘之事。”
      楚芷暮当日被臣相招赘,心中还得意了一段时日。可婚后不久,便觉妻子虽温良有加,却无半分情趣,不免有些后悔,待到见过吴越,后悔之心更是大增。
      说完他左右一顾,看见树下卧着的一块大石,当下说道:“芷暮对姑娘之心,天地可鉴!姑娘若是不信,芷暮便对这块大石起誓!”
      说着便要下跪,吴越一声惊呼,忙伸手去拦他。楚芷暮手触到吴越温润小手,心里一荡,伸手握住吴越的手。
      吴越大吃一惊,奋力挣脱,楚芷暮见她一脸娇羞,低声说道:“我岳丈是当朝臣相,只怕眼下还容不得姑娘进门。我朋友有间宅子说可借给我,我明日便收拾了出来让姑娘住。”
      吴越又羞又急,再一使力,终于挣脱了楚芷暮,她打量楚芷暮一眼,冷冷说道:“公子错爱!吴越如今已不是青楼女子。”
      楚芷暮忙道:“在下绝无半分轻薄之意,请姑娘明察,不过是宽些日子,芷暮定会将姑娘接入家中,给姑娘一个名分!”
      吴越冷冷说道:“吴越这辈子,从未想过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只求平平安安,公子日后若再胡说,莫怪吴越无理!”
      说完她福了一福,径自转身而去。

      楚芷暮在原地呆若木鸡,心中懊悔不已,吴越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今日我怎如此唐突佳人,只怕她再也不会理我了。他心中反复思忖,又想不出为何会被佳人拒人门外,见她眼色决然,不似女子害羞之态。
      思来想去,仍不得其果,不觉晌午时分,楚芷暮只得失魂落魄地从百花园出来,只觉天地一片浑浊,日月无光。
      他垂头丧气地翻身上马,路上经过一家酒肆,酒保站在路边向他招手,道:“客官,天寒地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楚芷暮抬头看见门口挑了的酒旆,心中忖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下翻身下马便走了进去。
      酒入愁肠,楚芷暮却觉得更加惆怅,不知喝了多久,忽然听得一片嘈杂脚步声响,他想转头去看,头却犹如千钧之重。
      只听一人大叫:“姑爷在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芷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屋内雕梁画栋,自己躺在一张榻上,榻前站了两个女子,当先一位,隐约便是吴越。
      楚芷暮大喜,伸手便去拉她袖子,口中说道:“吴越姑娘,芷暮对你真心一片,今日鲁莽,姑娘别怪!”
      却听哐当一声,似有瓷杯摔在地上,楚芷暮头向后一仰,便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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