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别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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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享十八年六月十九日
天还未大亮。
城外的驿道，荒草漫长，寂静无声。
灰白的苍穹下，一骑银白的骏马飞驰而过，快若闪电，清脆的马蹄声划过夜空，犹如破晓。一路惊起了无数安眠的鸟雀。只扑棱棱的在空中飞舞了几下，马蹄声已经渐远。
马上的女子一袭白裙，衣带飘扬，长发松松的由云绢系起，翩然随风。整个人未加任何修饰，在黎明的晨雾里，却宛若谪仙。
临轩轻拍下马的脖子，骏马便缓缓放慢了速度，直至停在一座深静的屋宇门前。雾渐渐散去后，目之所及是新砌的白墙黛瓦，熟悉的飞檐凌空。被烟熏黑了的宰相府牌匾，只隐约看得清紫园二字，颓败得格格不入。
临轩轻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轻轻抚了抚白马柔顺的鬃毛，临轩缓缓走向紧闭的漆门。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一块紫玉。
如果还是在三年前，你一定会在门前等我出现，就算我找不到机会，溜出宫门得再晚，你也会在这里等我，就算明明担心，还是不忍斥责我。。。这样的你，到底现在在哪里？
深深吸一口气，临轩推开大门，沉重的质感带着层层封印的记忆扑面而来。一恍神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紫衣翩翩的少年站在桃花树下，微风带着青色的落叶与粉色的花瓣扫过地面，轻轻卷起他的衣角。刀削的剑眉，微微泛紫的眼眸，含笑望着她，是她每每梦回见到的画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临轩慢慢走进去，一步一个留恋。最后在正堂供着的十几尊牌位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右手紧紧地握着那似乎能带给她力量的玉，口中喃喃道，“炎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好想找到他。。。”
日头开始西沉的时候，这一带被人遗忘的桃花源里又多出一个身影。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冗长。
晋熙庭到的时候，白马正在宰相府不远处假寐，瞥见这优雅的不速之客，只懒懒打了个哈欠，仍旧悠悠地嚼着嫩草，随意喷了个响鼻。
晋熙庭微微一笑，这看似庸懒的白马，双目却是炯炯有神，一身银亮的鬃毛在日光下泛着月晕一般的光彩。普天之下，即便是自己的坐骑：世间难觅的青马，怕也是无法与之并驾齐驱。
他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三月和煦的春风，将这荒芜的野地都染上了生意。清秀的眉眼之间，带着温润如玉的气质。他一身青衫，如风中的竹叶，高雅出尘。
他于是有些安心，浮云消失了足有小半年，连千百楼都没有任何消息，至少这一趟没有白跑。果然每年今日她都要回来这里。从日出直到日落，一个人静静地，默默地，思念一个人。
晋熙庭四下打量，人迹荒芜的官道边，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寂静悠远，却也太过死气沉沉。回首望向高高的院墙，在他看来，这是一座普通的新修的宅子，却也知道，这本该是所只剩下断壁残垣，三年前就应该被烧掉的宅子，宰相诸葛炎通敌叛国，诛灭九族，抄家满门 。偏偏这个女子时时想着翻案，还将府宅修缮一新。
他心中微微一动，脚下轻点，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墙之上。只见紫青色的院落里，水榭亭台，青松苍柏，尽显清幽雅致。尤其廊下植的几丛罕见紫竹，平添了一份萧索与神秘之感，而水边的几株桃花开得正艳，丝丝屡屡的水气氤氲在周围。轻易化解了院落的冷清。
。。。桃花？
晋熙庭愣了下，六月还有桃花？
他还未回过神来，余光忽然瞥见几个黑影飞速地靠近。
晋熙庭手下轻摆，取出腰间一只青色长笛，横在唇边，绵长的笛音便在其中流泻而出。宛若夜莺轻啼，清脆婉转，又如鸿雁长鸣，悲罄悠远。
黑衣人的身形明显慢了下来，一时脚步虚浮，几乎定格。
晋熙庭刚要放下笛子，又一道青色的身影凌空跃出，只见几点剑光忽闪，黑衣人便歪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晋熙庭皱了皱眉，开口道，“青衣，你又。。。”
青衣向他行了个礼，郑重道，“公子，他们要杀你。”
晋熙庭无奈，“目标似乎是园子里的人，我正要问一问。。。”
“有人要杀我？”
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
晋熙庭回头的时候，临轩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很近的距离，近到可以看见她勉强的笑容和眼角未干的泪痕。
他瞥过头，只作未见。“也不一定，也许只是想对和这园子有关的人不利。”
“三年了，还要赶尽杀绝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临轩凉凉道。
她略略调整了下心情，故作轻松道，“也许是青笛你这两年得罪了什么人也不一定。千百楼楼主可不是好当的，又有掠晴茵在手，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吧？”她瞥了瞥晋熙庭手中的长笛，挑了挑眉。
晋熙庭毫不在意地笑笑，近处的青衣接口道，“浮云姑娘若是担心公子安危，不如多劝劝公子少趟江湖这混水，回到老爷身边。”
临轩强忍住笑意，轻巧地跃下院墙。“是你家公子，要劝还是你劝吧，我自己也没做到，还是不做这个好人了。”
好笑青衣微红的面色，她转头看着跟着跃下的晋熙庭，“跑到这里来找我是不是有要紧事情？”
晋熙庭点点头，一边吩咐青衣处理黑衣人的尸体，一边牵过马与临轩并排而行。
“你没跟青衣说清楚？”临轩挂起揶揄的笑意。摸了摸晋熙庭的青马，马儿好脾气的任她抚摩，湖水样的眼睛有着和主人一样的温和气质。“青梅果然是你的马，性子和你一样好。不像我的幻云，连我也要吃它的亏。”
幻云马不赞同地摆了摆头。
晋熙庭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握拳轻咳，掩饰微微的尴尬，“太子一事已过去三年，我总要找理由留在这里。”
“哦~”临轩拖长了尾音，“哎，罢了罢了，为知己可两肋插刀，这点不算什么。”顿了顿又道，“我看人家青衣姑娘对你这主子可是忠心耿耿，你又何必老花工夫在那。。。那女子身上呢？”她原想说妖女的，不过照顾下晋熙庭的心思，只好换个字眼，“你替她瞒了三年行踪对不对？如今千百楼最抢手的消息就是妖女云水遥了。。。”结果说的太遛，还是说出来了。
临轩连忙观察下他的脸色。
不过并没有怎样。显然当事人已经习惯了她的直率。
晋熙庭叹了口气，远目夕阳，一行鸿雁飞过，寂寥得只投下淡淡鸿影，却说不清是飞去哪里，“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流出沧桑之感，不应是这个温雅淡定的翩翩公子所该有的神情。只让临轩更后悔提到那个人，然后一路惴惴不安。
据说有现世报，比如。。。
良久，晋熙庭忽然开口，“我又有他的消息了。”
恩？临轩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真的，快说！”
晋熙庭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时而单纯可爱叫人担心，时而心思缜密令人敬畏，三年前千百楼前明明输给了她，她却将来之不易的小楼拱手相让。这三年来虽然时常见到她的笑容，却都不及在她听见他的消息时，眼中流露出的欣喜，那是一种宝石一样的光泽，灿烂夺目。
这样的她，仿佛才是原本的她，本该拥有幸福的女子。
“是，”晋熙庭缓缓道，“两个月前传来的消息，北钥国半年前忽然出了个英勇的年轻将军，三个月打得出月国五十万大军溃不成军，乌目一带，如今已经被北钥占领了。”他停一停，“据说这位小将军投在阕廉麾下，坐骑是一匹紫马。。。”
“紫马？！”临轩怔了怔，陷入沉思，“不会，他恨北钥入骨，决不会帮着北钥，况且出月是我们的盟国，而阕廉是当年北钥留在青国的质子，又在。。。”
“又在战前出逃，亲率大军与他对峙于赤水。。。而他的三万兵力全军覆没，他自己也音信全无。” 晋熙庭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此后兵临城下。。。他还娶了象征青国太平荣盛的七公主。”
“不过，我还是在这儿。”沉闷的声音透出主人的心情，远不是她的表情那样轻松。
“赤水一役，这仇他不会不报。更不用说改投阕廉麾下了，他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决不会就此屈就，除非。。。除非卧薪尝胆。”她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和欣赏。
“你很了解他。” 晋熙庭露出欣慰的笑容。
临轩脸色微红，像是被夕阳的余晖晕染过，留下淡淡的水印。
两人无声地走了会。
晋熙庭道，“诸葛宰相的案子查到了些新的线索，我找不到你，就通知了沈玉寒沈侍郎。”
临轩点点头。
“翻案这么大的事情，沈玉寒可信吗？”
“可信，沈大人原本是炎叔叔的门生。”
“哦？”晋熙庭微微一笑，促狭道，“我以为你会喊宰相大人做爹。”
临轩不说话，往前快走了两步。幻云马打了个响鼻表示赞同。
终于板回一局。其实晋熙庭向来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好象想起什么，“你们当年并未成亲是不是？”
半晌，临轩才道，“是，已经下了聘礼，他说赢了就回来娶我。”语调是说不出的惆怅，“可是没人想到他会不回来。”
“成亲了也会不回来。”
“你说云水遥吗？”
“所以我想找到她，问一问，她冒充唐家大小姐，又与我相处三日，当真只是为了给太子下毒？”
“其实，你知道答案吧，”临轩看着他，“而且，你已经找到她了对不对？”
晋熙庭自嘲一笑，“其实我应该问一问，是谁指使她下毒。”
“你狠不下心来，还处处为她维护。可她未必知道。”
“我做这些不是想她知道。”他摇摇头。
“听说唐家大小姐唐芊蓉当年不乐意嫁你，私奔去了，所以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她其实想绕开这个沉闷的话题。
“听说与唐小姐私奔的就是你十分器重的沈大人。” 晋熙庭瞥了她一眼。
临轩干笑两声，“果然是千百楼楼主，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反正你也不在意。对了，唐大人那里好像还是你求的情。”临轩一脸敬佩。
“不过我还是有不知道的事，比如，你这小半年跑到哪里去了？”
临轩一听有些心虚地低头，“练武，顺便。。。调养身子。”
“生病了？什么病？”
“恩。。。肺病。”
“肺病？！”晋熙庭有些危险地眯起眼，这个动作不常见，因为他很少生气，“你去大漠了？”
临轩把头低得更低。
“一个人？”
“还有幻云。”她不怕死的还添一句，“你又反对我去，一定不会帮我。”
幻云马点点头表示不屑。其实人家这是拿它当骆驼使呢。
“就为了我说，骆家马场的紫光马给人买走了？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我觉得真的很有可能，紫光是他从前的坐骑，如今有如此相似的马，自然是他的首选了！”
晋熙庭不理会她的辩驳，“所以你就一人一马横穿了整个大漠去找？”
“东边三哥守着湘城，连只麻雀都飞不过去。”
晋熙庭深吸口气，觉得真是被打败了，遇到了比自己还执著的人只有放弃。
“我考虑要把千百楼还给你了。”
恩？“为什么？”
“你一遇到他的事，行事就这么莽莽撞撞，今天的还遇到刺客。。。”
临轩插嘴道，“我功夫很好的~”
晋熙庭瞪她一眼，“况且，你还缺个身份。”七公主赵雨轩已经嫁给了北钥小王爷阕廉。眼前的只是行走江湖，四处寻人的临轩。想到当年全城人心急如焚地找她，她却一脸幸灾乐祸。还好最后没有给北钥发现，或许发现了也未必。只是北钥只需要一个名字，一个地位，一个胜国的象征。所以，也幸好她没有嫁过去吧。
“我不要。”
思绪被拉回来，是一脸坚定的临轩。
“既然当初让给你了，你别糟蹋我的好心。”
晋熙庭狂汗，现在是谁在糟蹋谁的好心。
不过他又想到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你当年轻易把千百楼让给我是因为。。。？”
“因为你给我讲的要找云水遥的故事啊。”她说的理所当然。某人心中震撼了一下。
“如果是我编的呢？”某人小心翼翼地问。
“你看起来不像能编出这么感人动听的故事。”
某人竟自语塞。
“还有，青色的楼主令很配你呀。”临轩笑着指了指晋熙庭掠晴茵尾端似作修饰的佩玉。
晋熙庭忽然觉得，她刚才那个笑容很美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别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