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烟记》少女纸之君

2、二

　　北平城的清晨总是起雾，灰蒙蒙的。
　　解语花吊完嗓子回来，马上就有人来请。
　　他隐隐要有什么事发生的感觉，步子快了几分。
　　议事厅里已站了许多人。小杂役们一个靠一个地东倒西歪，还没睡醒。
　　霍秀秀也是脸未洗头未梳，披了件大氅站在显眼的角落里止不住地呵欠。看来是被人扰了清梦拉起来的。
　　“什么事儿？”
　　霍秀秀抬眼看清了来人，又耷拉下眼皮去：“鬼知道什么事？”
　　正言道，就看见素布长袍的班主走到了门口。众人稍稍敛了不耐烦的神色。
　　“各位早啊。”班主难得的好脸色。外头兵荒马乱的，小小戏班子讨生活，若不是解语花和霍秀秀撑着，怕是早就散了，也是为难班主苦苦支撑了这么久日子。
　　没人搭理他。其他人是不敢，解语花和霍秀秀是懒。
　　班主也不介意，哈着腰向门外请道：“人都齐了，您请您请。”
　　谁？
　　解语花抬起眼睛。
　　先是黑鞋迈了进来，然后是新做的黑色长袍下摆。手是微微蜷着的，时刻准备好握成拳头的样子。
　　一个随手可见的年轻人，大概和解语花年纪相仿，仔细看看五官端正清秀，理着个平头，像是个教书先生。
　　那人走了进来，目光很迅速地扫了一眼议事厅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解语花身上多留了几眼，马上收了回去。
　　这些坤伶戏人多精？没能逃过这些人的眼。
　　霍秀秀笑着伸出手臂推了推解语花，解语花好笑地回看她一眼。
　　班主向年轻人拱拱手，得了年轻人腼腆的示意才转过身面对众人朗声道：“这位是吴邪吴小三爷，他把咱长京班盘全了，以后各位就仰靠吴小三爷吃饭了。”
　　底下细细碎碎的声响。解语花微微蹙眉。姓吴的？现在城里的吴氏军阀么？
　　霍秀秀低声和解语花道：“这位爷可来头不小。有咱们俩的班子，说盘下来就盘下来，不能是一般的纨绔。”
　　这也是解语花心想的。
　　可这人实在不像是握枪的，写字的倒是差不多。
　　写字的么？他垂下眼睛，窥到那年轻人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拇指上还有黑色的痕迹，猜是火药。
　　那手忽地握了起来，被人收到了背后。解语花一抬头，正巧就捉到了吴小三爷视线的余尾。
　　班主大概是讲完了，欠欠身退到年轻人的身后。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在下没什么本事，但也管得起各位的日常用度。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哪位看不惯吴某，可以和在下领一笔款子走人。现在不太平，别的班子要走拦不住，但是长京班，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
　　没人应声。各自有打算。
　　“今晚吴某在杏楼开席，算是与诸位的见面。若是没有别的安排，就务必赏脸。”
　　对的，这样才像个军阀样子。我自摆鸿门宴，旁人爱来不来。
　　他却忽然局促起来，像个走错地方的大孩子，抿嘴笑了笑，拱手道：“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耽误各位了，各位自便吧。”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那班主也没反应过来追上去，愣了两下，反应回来，挥手道：“好了，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三两散去。解语花不急不缓出厅，追着那人的步伐走。
　　院子外果然有人候着。两个兵站着，一个牵着一匹毛色纯正的黑马，另一个牵着两匹花马。
　　吴小三爷正翻身上马，稳当了视线一瞥见慢悠悠出来的解语花，没得就慌了神，差点滚下马。
　　解语花没忍住，“哧”一声笑出来。
　　吴小三爷面红耳赤，低着声问：“解老板有事么？是今晚不能来赏脸？”
　　竟然在关心这个。解语花只做不闻，开口就问：“这些日子的钱是你送的”
　　他的脸发红:“是我送的。解老板唱戏好。”
　　解语花好笑道：“为了听戏盘了个戏班子？真是富贵人家做派。我丑话说在了前头，若是冒犯了，也请小三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吴小三爷定定地看着他，连避嫌也忘记了。
　　“这儿不是落子馆，”解语花顺势看着他的眼睛，“若您有什么心思，就别白费那工夫了。”
　　言毕拱拱手，转身就走，却是倚在门后，脚也不动了。
　　好半晌才听见一声沉闷的“回府”，慢腾腾的马蹄声，垂头丧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