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瑶草》朗月苍华

138、138纵使相逢应不识（三）

　　“夜深了，殿下请回吧！”瑾萱刻意催着李宸离开。李宸果然如瑾萱所料越发不愿回去了，说道：“本宫陪着你！你想去那里？”
　　瑾萱幽然道：“今日是我母亲祭日，可宫里规矩大不让焚香烧纸，奴婢想找个偏僻安静的地方默默为父祝祷。”李宸说道：“本宫陪你！”
　　二人便走便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到了栖霞宫附近。瑾萱在一片稀疏的矮树林边停下脚步，朝树林里深处一座假山望去，说道：“此处甚好！奴婢想一个人和母亲说说话！”“本宫在这儿等你！”李宸站在树林外看着瑾萱朝假山走去。
　　瑾萱回头朝李宸看去，只能看见隐隐绰绰的一个人影，于是迅速脱下身上所披李宸衣袍挂在一簇灌木上，然后飞快闪到假山后面绕路往枕霞宫去了。李宸远远地看着，还道瑾萱一直在那里为母祝祷。
　　有了上一次夜谈枕霞宫的经历，瑾萱轻车熟路地进入枕霞宫，蹑手蹑脚地走进寝殿，忽然四周亮起灯光，瑾萱瞬间僵在那里。
　　“春蚕！”瑾萱听见身后响起李长风的声音，那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激动得带着颤抖。瑾萱暗自叫苦，明明今夜李长风宿在凤寰宫，怎么又跑来枕霞宫了？
　　李长风迈着略显凌乱的步子朝瑾萱走去，从身后一把将瑾萱拥入怀中，在瑾萱耳边热切地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春蚕！”
　　瑾萱这次没有闻到李长风身上有酒味，听声音也知他十分清醒，一时不知所措，这回她还能故伎重演靠假装梦游脱身吗？死马当活马医了！
　　“啊——”瑾萱惊叫着拼命挣脱李长风怀抱。李长风松开手，瑾萱转过身来看着李长风，惊恐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李长风身着中衣，衣襟半敞露出坚实的麦色胸肌，凝望着瑾萱，眼中迷离的狂热渐渐褪去，浓重的失落涌现出来，许久方才说道：“你是谁？为何深夜来此？”瑾萱怒道：“这话该我问你！夜闯女子卧房，你这登徒子！”
　　“你看看这是哪里？”李长风恢复了平日神态。瑾萱环顾四周，惊慌道：“天啊！这是哪儿？我明明在自己房里睡觉，怎么会来这里？”又质问李长风道：“是不是你趁我熟睡将我虏来此处？”
　　李长风不答，反问道：“你是哪宫的？”瑾萱答道：“我是凤寰宫的！”李长风又仔细端详了瑾萱一番，淡淡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瑾萱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儿的？”
　　“这儿是她的寝殿！她终究是不会回来了！”李长风轻轻说道，仿佛是说给瑾萱听，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瑾萱心知李长风所说的她正是自己母后，却只能明知故问道：“她是谁？”
　　李长风似乎没听见瑾萱说话，往身旁一把藤椅上坐下，瑾萱又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看样子寝殿已被人打扫过了，难怪方才进来时没有问道那股陈年的霉味，自己真是大意了。
　　“你叫什么名字？”李长风问道。“我要回去了！”瑾萱转身要走，却被李长风叫住，“回来！”低沉的两个字却带着令人无法违抗的威严，瑾萱停在原地看着李长风。
　　“我不是坏人！保证不会伤害你！你陪我说几句话再走！”李长风看着瑾萱，眼神中竟带着一份祈求，令瑾萱心头一惊，十分诧异。
　　“我叫宁思楚！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医女！”瑾萱说道。“你是哪里人？”听瑾萱说自己是凤寰宫的医女，李长风十分平静，原来王珺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在事情没有查出眉目之前，并没有和李长风提起宁思楚身份可疑一事。
　　“我是长州人氏！”瑾萱答道。“长州？”李长风若有所思，“你怎么会来宫里做医女呢？”“父母离世，又无兄弟姐妹，寄居在舅舅家，舅舅听闻宫里招募医女就送我来了！”瑾萱说道。
　　“你有梦游症？”似乎李长风被瑾萱成功地骗到了。“小时候偶尔有过，不过很久不曾梦游了！难道我是梦游走到这里来的？”瑾萱却装出不相信的样子。
　　“还习惯宫里的生活吗？”李长风撇开话题，眼中洋溢出一股暖意。若非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瑾萱几乎有一瞬间都要相信眼前此人是一位慈爱的长辈了。
　　“还好！就是规矩多了些，说话行事唯恐坏了规矩会受罚！”说到现在瑾萱总算说了句实话。“那你深夜在此陌生地与我这陌生人聊天就不怕坏了规矩受罚吗？”李长风淡淡一笑。
　　瑾萱心头一惊，暗叹自己真不是李长风对手，稳了稳心神，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嘟着嘴道：“不是你自己保证自己不是坏人嘛！”
　　李长风发生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说道：“你们都是一样的傻！总是怎么轻易地就相信别人！”“嗯？”瑾萱故作懵懂。
　　“去吧！你回去吧！”李长风一手撑在藤椅把手上扶住额头，不再看瑾萱。“哦！”瑾萱答应着缓抬脚步朝殿外走去，忍不住回头看了李长风一眼，只见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全无九五之尊的威仪，反倒给人一种落拓之感。
　　瑾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走出了凤寰宫，绕回假山处，远远地看见李宸还站在那里，便连忙披了挂在灌木丛上的衣袍朝李宸走去。
　　“走吧！”瑾萱朝李宸轻轻一笑。李宸本有许多话要问瑾萱，问她为何会入宫，问她在北渝的经历，问她为何不与自己相认，然而只见她一丝浅笑，千言万语一句也问不出口了，默默地陪着瑾萱走回凤寰宫。
　　瑾萱将衣袍还给李宸，道了声谢便转身而去了，留李宸独自站在那里久久出神，久到仿佛要将自己化入夜色中。
　　夜总是无声无息地容纳着许多人和事，然而人却总是执着于将夜里的事曝之于白日。
　　白天如期而至，又是一天。李长风下朝后来凤寰宫看王珺，王珺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很不舒服，旁人都道是王珺怀有身孕所致，独李长风知王珺有心事。
　　“皇后是在责怪朕昨夜歇在枕霞宫？”李长风屏退左右，对王珺说道。“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放不下！这几夜都去了枕霞宫不是？逝者已逝，皇上应以当下、以未来为重！”王珺语重心长。
　　李长风被触动心事，眼神闪过一丝悲戚，说道：“朕岂不知逝者已逝之理？”王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突然一阵剧烈的干呕。
　　“宫里不是有医女吗？怎么不叫来伺候？”李长风注意到方才不见瑾萱伺候在王珺身旁。
　　派去调查宁思楚身世的人回来了，虽然宁思楚身世清白得找不出一丝瑕疵，但是直觉告诉王珺越是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越是可疑。
　　“关于宁思楚，臣妾本想自行处置不烦扰皇上的，不过既然皇上问起了，臣妾也就不瞒着了。宁思楚来路可疑，太子妃指证她是当日宸儿青州遇刺现场被刺客所伤又被刺客救走的那个女子，也就是宸儿收在洛城行宫的女子。”王珺不无顾虑。
　　李长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道：“宸儿见过她了吗？”王珺流露出担忧的眼神，说道：“见过了！臣妾已派人盯着她，前几日她还和宸儿二人深夜幽会。”
　　“你打算如何处置？”李长风神情凝重。“若只是一个想攀龙附凤的女子，或逐出宫去或赐死罢了！可她与刺客有撇不清的关系，那么必须要严加审问之后再处决！”王珺语气坚决果断。
　　李长风脑中又闪过那张熟悉的面孔，心头掠过一丝不忍，然而还是点头赞同道：“事关皇宫安全，不可掉以轻心，皇后处置得是！”“只是宸儿那里——”王珺欲言又止。
　　“你放心！朕找宸儿谈谈！”李长风说完这话，突然一阵哂笑，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他父子俩真是——果真是天意弄人吗？
　　“朕还有事，去上书房了，你记得宣太医来瞧瞧！”李长风在王珺手背拍了拍，起身走了。王珺看着李长风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李长风走出凤寰宫，抬眼看着阳光无限灿烂，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惆怅，他贵为九五之尊，然而有时候他却感觉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甚至于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是该找宸儿谈谈了！”李长风心中暗自感慨，又问身边的大太监王德道：“叫太子到上书房来一趟！”王德低头称是，领命而去。
　　李宸才出东宫正准备去凤寰宫见瑾萱，就遇见了王德。“殿下，皇上传你去上书房！”王德端着万年不变的面具式微笑。“哦！那走吧！”李宸料想李长风找自己必是有要紧事。
　　不多时，李宸到了上书房，李长风正在批阅奏折，李宸行过礼，李长风示意李宸起来，又命王德去外面守着。
　　“听说你这几日总往凤寰宫跑？”李长风一边说着，手里的朱笔仍未放下还在奏折上写着字。
　　“儿臣去看望母后！”李宸说一半留一半。李长风将批完的奏折往案上一放，抬眼看了李宸一眼，冷笑道：“只是去看望你母后？”
　　李宸心头一惊，坦白道：“儿臣还去看了凤寰宫的医女！”李长风搁下朱笔，说道：“那医女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太医院不都有备案嘛！”李宸强撑着不露怯。“你媳妇儿都告状告到你母后那里去了，你还不知道？”李长风声音愈见严厉。
　　李宸意识到瞒不住了，连忙跪下道：“儿臣知罪！”李长风怒斥道：“起来说话！”李宸连忙起身，说道：“凤寰宫的医女是两年前儿臣收在洛城行宫的民女，因母后不同意儿臣带她入宫，儿臣回京时就放她走了！”
　　李长风冷声道：“就这些？”李宸手心里已经出汗了，强做镇静道：“当日儿臣在青州城门口遇刺，她为儿臣挡了一剑，被刺客劫持走了！”
　　“她与那刺客究竟是何关系，你查过吗？”李长风问道。“刺客身份至今未能查明。虽然当日刺客劫走她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她和刺客肯定没有任何关系。她一家人住在青州城外虚华山里，无世无争。只因她父亲因冤案入狱，她为父伸冤，才到城门口拦驾鸣冤，阴差阳错与刺客遇到了一起。”李宸维护着瑾萱。
　　李长风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问道：“时任青州知州可是方清明？”父皇记性怎么突然这么差了？李宸压住心中惊讶，说道：“正是！当时父皇还给了儿臣一道密旨，命儿臣将她父亲肖默无罪释放！”
　　“她父亲有几个女儿？”李长风追问道。“她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她父亲还有两个一男一女两名弟子。”李宸据实回答。
　　是他！当日王德在狱中见到的女子并不是春蚕的女儿！是她！难怪她和春蚕长得一模一样！是我大意了！李长风顿时神情大乱，几乎站立不稳。李宸连忙上前扶住李长风。
　　“……可她与刺客有撇不清的关系，那么必须要严加审问之后再处决！” 王珺的话突然在李长风耳边又响起。
　　李长风猛然推开李宸，冲出上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