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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28

      围京之困稍解,摄政王忙于政事,鲁王府灯火通宵达旦,彻夜明亮,映照凄清的夜空。
      司谦对摄政王跪下,破釜沉舟,呈上奏本:“臣,有事要奏。”
      摄政王负手而立。他背后是深夜万里云天,雨雪,有风,肃杀凛冽。细碎的雪粒扑上脸,仿佛刀割。
      殿下为了保持清醒,命人撤掉书房火盆,开窗开门。司谦被冷风削得发抖,他内心却是一团火,豁出一切,辉煌或者死亡的火。
      摄政王伸手,接过他的本子。

      司谦告辞,王修打着灯笼披着皮裘穿过雪落皑皑的院子,一团橘色的亮,温温柔柔地向李奉恕靠近。李奉恕伸手去接:“你怎么来了。”
      王修眼下的阴翳越来越厉害,他也是几日没睡觉。他担忧地看李奉恕,李奉恕递给他一本厚厚的奏本:“看吧。”
      王修打开快二指厚的本子,眼睛惊得瞪大。
      京畿李家皇族财产,一笔一笔,一项一项,清清楚楚。工整的蝇头小楷被烛火渲得发红,血红的红,顺着光线往下淌。
      王修看得触目惊心:“司谦装死这么久,突然给你这个,什么意思?”
      李奉恕微笑:“这是李奉恪给我的。”
      王修有点哆嗦:“那,那怎么办?”
      李奉恕用手指背蹭蹭王修脸上的雪粒,无奈地笑:“我啊,要众叛亲离了。”
      王修眼眶发红,李奉恕长叹:“李奉恪,他怎么这么狠。”
      王修骨头缝里都在战栗。死去的皇帝陛下,依旧看着紫禁城,看着京城,看着天下。成庙死后的世界,被成庙捏在手里。

      年后头等大事,成庙陵完工。有点赶,但好歹是完工了。开春天气变暖,成帝的棺材等不了。钦天监的权司监挑了黄道吉日,成庙的棺材要正式安置入陵。
      这个倒是没什么异议。摄政王现在好像什么都不关心,全力操持着成庙的丧仪。帝陵完工时他进去看过,尚可,只是陪葬没有多少,四处就是光秃秃的墙壁。他气得要办富太监,富太监跪在地上大声道:“殿下,先帝走的时候说了,不要陪葬,‘内帑都没东西了,不要浪费在死人身上了!’”
      富太监学成庙的声口学得惟妙惟肖,李奉恕沉默。
      京城一役,人心浮动,李奉恕知道。所以他才着急把帝陵封了,哪天真有不测,起码成庙得有个着落。
      “没东西好,没东西安全。没东西希望那些盗墓的手下留情,别碰成庙……”
      成帝棺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除了生前挺得意的一些木工活,很多是在李奉恕幼时给他做的玩具。
      摄政王喃喃:“你也不给我留一件,水戏你都带走了……”

      成庙下葬之日,天降大雪,厚重欺城。酷烈阴冷的厉风席卷了京城,整个大晏。气候一年比一年冷,冷得绝望。北京城戴上了孝,层层粗麻铺天盖地。阎王殿上的风在北京上空哭号盘旋,卷着白色的麻布在纷纷雪片中僵硬地翻飞,整个城简直成了一头栽倒在地的招魂幡。
      摄政王笑:“好。大雪天干净,清清静静,成庙喜欢。”

      鸿胪寺卿敲了檀板,起棺。巨大无比的木棺闷声一响。
      小皇帝在旁边黑冠素服举着引魂灯,引魂灯全铜,大而沉重,又不能落地,小胖子东倒西歪快摔了,李奉恕上前一把抱起他,一手举着引魂灯。引魂灯火苗树立着,安静地燃烧。
      富太监在一边忽然跪下,对着成帝磕头:“陛下放心,陛下交代奴婢办的事,奴婢一定办妥。”
      摄政王抱着皇帝,走在棺木前面,给成帝引魂。本来出了城就可交礼部代劳,摄政王硬是抱着皇帝举着大铜灯走到了天寿山。周烈率京营长街戍卫,枪戟林立,雪光相映。
      老百姓跪送成庙。
      一身黑甲,戴着白孝的摄政王在雪景里留下个魁伟健硕的剪影,他抱着皇帝,扛着江山,证明大晏天还没塌。

      入墓之前鸿胪寺卿念了长长一篇祭文,名义上是皇帝写的。摄政王低头看怀里的皇帝陛下,死了亲爹的小胖子愣愣的。他可能已经习惯每天对着乾清宫的大棺材行礼,让他觉得他爹还在乾清宫。今天棺木离开乾清宫葬进启陵,他终于明白了,他是来跟他爹永别的。
      李奉恕抱着皇帝走进帝陵,放上了引魂灯。皇帝忽然道:“以后爹爹就在这里了吗?
      摄政王道:“对。”
      皇帝磕了头,出陵。成庙的棺木被抬了进去,皇帝轻声道:“爹爹再见。”

      大雪吞没声音,摄政王如狮如虎身形被白色的雪光衬得震慑人心。他放下皇帝,微微躬身:“陛下,当着成庙,臣有话要说。”
      皇帝这几天被内阁教训得严,习惯不吭声了,只是眼珠子跟着摄政王动。摄政王太高了,小皇帝脚一落地,就不敢看他。
      摄政王直立,一手按雁翎刀。
      “大家都在,在成庙面前,孤有话问你们。”
      战栗的气息被冷风吹得蔓延,一层,一层,又一层。送丧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们,一动不动。
      “牧马场遵化那一片都有谁的庄子。”
      平常一句话,恍若雷霆霹雳。
      李奉恕道:“孤问你们,京郊牧马场遵化那一片都给划成庄子了。都是谁的,站出来。”
      摄政王点点头:“都不说话。女真人来之前,都很有话说。女真人来了,女真人走了,全都哑了。历代先帝列祖列宗的英魂看着你们,孤今天代他们问一问,驱赶京郊戍卫军,划地占田,养马养狗养鸽子,致使虏军兵临城下,是不是叛国,是不是大罪!”
      摄政王的声音在空中震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堂堂天子之地,被虏军围困,竟无一人有办法!孤若不彻查此事,重振河山,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孤问你们,是也不是!”

      京城戍卫司全部出动。指挥使张敏率领戍卫包围了数个国公府,和政公主府,太后弟弟曹璇府,几个后宫妃嫔的皇亲府。
      “驱赶戍军,形同通敌,着实可恶,罪不可恕”的十六个字从天上砸下来,便是抄家灭门的罪。
      和政公主回宫思过,驸马九族流放。太后弟弟收监,数个公卿贵族府邸抄家,所有女眷被宗人府调来的禁婆搜身看管。曹璇的爹曹皇亲要向太后哭,太后不见他,连午门都没进去。整个京城都沸腾,自从太祖爷爷,谁也没见过如此大阵仗地对付皇亲勋戚。京城张贴告示,所有告示前都有讲解,讲这些人如何侵吞官田驱赶戍军导致黄台吉一路基本上没遇到阻碍,长驱直入南下进京。
      黄台吉三个字一锥子扎在所有人的骨头上。不用多说,仇恨太容易解释。单拎出一个人来看这个告示都不一定有多愤怒,一堆人的愤懑就像炉中的火,愈烧愈烈。大家相互提醒当初首善的宝地被围时的惊恐害怕,那漫长的无望的等死的时间。一个人容易遗忘,一群人永远忘不了。

      肯定是不止这几家,这几家当了被杀的鸡。所有人都懵了,送丧一趟,忽然之间,富贵荣宠飞去天边。
      全京城戒严,不亚于被建州围困时期。但是百姓们很兴奋,被抄没的男男女女要带着枷站在街边讲述自己的罪恶,大家都去围观这平时耀武扬威的贵人们凄惨的下场。他们成为正正好的出气筒,都是他们!大晏的衰落,虏军的入侵,气候的异常,都是他们!

      寿阳公主驸马陈冬储代公主上书,言大晏正值多事之秋,李家子女当然奉国为先私利为后,寿阳公主愿捐所有皇庄皇店共度难关。
      寿阳公主的陪嫁一点没留全捐了。她的庄子倒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也不多。摄政王非常嘉许,代陛下拟旨,晋升寿阳公主为寿阳大长公主。大晏的所有封号都吝啬,包括公主封号。皇帝闺女到死都不是公主太正常了。大长公主在大晏就出现过两次,寿阳可能是第三个。
      寿阳开了个头,她是摄政王的亲姑姑,实在是很有表率意义。寿阳公主府突然繁忙起来,寿阳大长公主挺着大肚子跟这些“亲戚”们周旋,主持各家“共赴国难”的捐献。“皇亲国戚”们也是没办法,平时没跟摄政王搭上,现在醒悟也晚了。就借着寿阳去探探摄政王的口风。
      陈冬储很担心:“你不要太累了……”
      寿阳公主扶着肚子:“既然打算了要当出头椽子,我便都想好了。宫里我是回不去了,也不打算回去。如今咱们和摄政王一条心,你但凡听我的,就跟着摄政王,别想其他的。”
      陈冬储默然。
      寿阳公主这段时间又累又忧动了胎气,没到产期就发动。好在没怎么受罪,平安产下六斤五两的胖小子。
      摄政王听闻很高兴,赐名“永嘉”。

      李奉恕想起进京的第一天,坐在大殿上,仿佛泡在冷水里。四面八方,凉的刺骨。他们兄弟两个,一个躺在乾清宫,一个坐在太和殿。一个死了,一个活着。那时候他觉得恐怖,四处都是杀机。
      其实有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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