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思引》陈君衡

5、连心咒

　　一百阶了。
　　这和遥遥无期的三千白玉阶相差甚远，但此时我的身体已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我甚至有种预感，当我踏上一百零一阶时，整个人就会四分五裂。
　　我艰难抬起左脚，极度颤抖地向前迈出。在我闭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刻，从左足为起点，整架躯体忽然被一团轻柔的仙气包裹住，那仙气之中夹着的丝丝冷意让我知晓，墨衣女子终究是出手了。
　　这团仙气似乎比我昔年所获的残仙遗迹之力霸道的多，我几乎是轻飘飘地掠过一级级台阶，身上的伤也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望着登仙台上逐渐成型的仙光，我期待着变故的发生。这或许是我唯一有可能逃走的机会。
　　而几乎是我踏上登仙台的瞬间，自头顶传来了巨大的威压。
　　我回头望去，墨衣女子面色微寒地盯着我头顶上巨大的仙灵之手。我感受到有两股巨大的拉力正作用在我身上。一个来自空中的仙灵之手，一个则来自于方才看似温和的仙光。
　　彼时，登仙台上的南霞落玉尚未成型，仍兀自冒着仙光。我深知自己成了两方彼此试探的工具，倒生生郁闷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而眼前的南霞落玉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似的，仙光顿时消散。
　　我甚至来不及观赏到它的形貌，它就已然朝我飞来，没入我的额头之中。我只觉自己眼前一黑，竟是昏死过去。

　　清幽的香气顺着呼吸入脑入喉，眼前的一切令我一阵恍惚。
　　仙雾缭绕，霞光满天。
　　成群的仙山高耸入云，漫山流水仿若倾天而泻。偌大的如画仙境此刻别无人迹。
　　我的面色略有复杂。
　　距离那日昏迷，我被墨衣女子带到这里已有一段时日了。她始终不曾现身。而算起这一次的逃跑，我已经尝试了五十九次。毫无疑问，每次都以逃跑未遂作结。
　　这处仙境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身临其中倍感前路迷茫。加之我天生方向感极差，走到如今，我已连初时的住处都寻不到了。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御风术，但往往飞到半空，便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拍回地面。
　　而令人惊异的是，我这一路走来，却没见到半点人迹。
　　又是一阵凉风袭过，我下意识地闭起双眼。再睁眼便发觉自己已身处一座冰殿之中。阶上墨衣女子倚在青琉椅上，面色一如平常的清冷，身上所着的冰蓝色长裙平添了几分美艳。
　　我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前辈何时有雅兴放音书离开。”
　　她一如初遇时的言谈简略。
　　“杀了我，岚烟阵自然会解除。”
　　“前辈说笑了，那岚烟阵......”
　　“前辈莫不是——”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桓—灵—古—帝”
　　当世只传桓灵古帝阵法无敌，弹指可灭三千生灵。有谁会想到那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竟会是眼前这位绝色女子。
　　据东皇族史料记载，比起悠悠百万载才成就禁忌的诸多古帝，这是一位年轻到可怕的天才。万年以降，仅出世过三次。
　　但每次出世都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仙元历十万一千年，桓灵古帝独战天元四圣，翻手间，一死三重伤。
　　仙元历十万三千五百年，独战浮香阁十二花主，十仙阁之五——浮香阁除名。
　　仙元历十万五千三百零一年，独战凌三千，冰封罗天门。
　　我细细回忆，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话说，前辈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不会与在下计较吧。”
　　“且不知前辈不辞劳苦带我到这里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言语一声，除却万死不辞，音书定当赴汤蹈火。”
　　她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我只觉得有一座冰山碾过，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当真如此怕死？”
　　我毫不犹豫地应道：“怕。”
　　她一声冷笑，嘴角掀起的弧度令她愈发明艳动人。
　　“东皇族那帮老家伙就是这般教你做事的吗？”
　　我极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那帮长老也是整日里骂我没骨气。我突然有点想家了，但我大概是逃不出去了吧。
　　少顷，殿内忽然陷入一阵无言的沉寂之中，阶上之人始终不曾开口，我也未敢有半分的造次。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
　　“你且随我来吧。”
　　然后我就直挺挺地射向一旁的石柱上，我吓得脸色苍白，想象中的痛不欲生并没有出现。我望着眼前的浩瀚星空下那抹纤弱的背影。
　　不知为何，一股怜惜感油然而生。
　　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怕是十足的孤独吧。
　　再联想到自己过往的种种，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自我将“伤情”封印起来后，不曾有过的情绪。我想大概是时间太久，封印削减的缘故吧。
　　她似是察觉了我的异样，清冷的眸子对上我的，我瞬时被惊醒，先前的异样一扫而空。
　　这片星空竟然有影响人心神的能力。
　　“伸手。”
　　我虽然不知她打算做什么，但仍听话的伸出了左手。
　　只见我掌心渗出丝丝鲜血，不一会便凝聚成一滴血珠，悬浮在半空中。
　　仙之禁忌，念力竟恐怖如斯。
　　她面上闪过一瞬的迟疑，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缓缓抬起了白玉般的纤手。于她掌心之上，同样凝聚了一滴血珠。
　　我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身子却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念起繁难的咒语，彼此掌心上的血滴交互而起，没入对方的额头。然后彼此白皙的额上浮现一片宛若雪花的印记。
　　我又忍不住绝望了，连心咒一出，我想我终于半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了。
　　试问连心咒为何物？
　　若于有情人而言，连心咒可令彼此心意相通，自然是好事。
　　但于毫无瓜葛而又实力悬殊的桓灵古帝与我而言，连心咒则如同一份契约，实力低者受实力高者的完全支配，且一方身死，对方不受任何的反噬。
　　这意味着我纵是逃到天涯海角她也只需动一个微小的念头，我便会不由自主地身死道消。
　　我忽然觉得此生再没半分的希望，却又偏生伤情不起来。这般傻呵呵等死的，我可能是仙元历以来的头一遭。
　　“你最好收起那些古怪的念头。”她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耐。
　　我精神一凛，眼下还是保住小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