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舟》焉须

3、第三章 碰瓷

　　陆琛那边脑子里还在七想八想，无意识就拐离了原定路线。这边神魂被耳朵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唤回神，才听见先是从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让开！”，随后就是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一辆重机铁骑摩托堪堪擦过他手臂滑到他面前停住。
　　“没长眼睛还是不要命了！”骑着酷帅摩托的小哥把头盔一摘，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语气十分暴躁的说了一句。往陆琛手臂扫了一眼，象征性随意带了句，“手没事儿吧。”

　　虽然摩托是擦着他手过的，但后来这人一身蒸汽朋克风的重金属装饰还是刮到了陆琛胳膊，有点疼但也没擦破。
　　也不知这人穿成这样嫌不嫌热得慌。
　　陆琛诽谤着，摇摇头表示没事，没想到摇了两下之后脑袋有点晕，又晃了下后不仅头晕，眼前还开始发黑。
　　脚下虚浮，我可别是肾虚吧。陆琛在晕晕乎乎中抽出了一丝精力想出这句话，又感觉槽点太多实在不知道从哪儿吐起。他随手一把抓着东西把自己上半身稳住，混乱中也不知道抓着的是什么，只觉得手上硌得慌。

　　褚逍确实是热。他摘了头盔拿手上，刚刚骑摩托时被风一吹还挺凉快，这会儿停下来长腿驾着踩在地上，蒸气扑面而来热得他五心烦躁。眼瞅着这人明明是手刮到了，连皮都没带破的，这会儿莫名开始有些犯晕，有点儿向地上倒的趋势。手上还抓着他衣服上的金属链子，拽着的劲儿还挺大，差点把他从车上扯下去。
　　褚逍眉头一挑，心里明镜似的照了照，眯着眼脑子里就闪出一句话：哟，遇上碰瓷儿的了。

　　褚逍他哥们儿前几天还遇上一个，骑着摩托开到小区，拐弯的时候遇上死角，转过去才看见一人站在那儿，吓得他哥们儿赶紧给踩了刹车。没撞上人，结果人老太太健步如飞的，眼明手快跑过来就往他摩托上栽，嘴里大喊“撞人了撞人了”还死死扯着他衣服不让他走。
　　褚逍前几天听故事的时候还乐得不行，没想转眼就天道好轮回，碰自己身上了。

　　不过眼瞅着碰瓷儿的以老年人居多，大部分都是倚老卖老的老爷爷老太太，褚逍扫了一眼这个正装晕乎的板寸，心想这有胳膊有腿儿的做点什么不好非要来碰瓷儿。

　　可怜陆琛没装，他是真晕得厉害。由于停水，他泡面原封不动放回床底下了，早上中午没吃加上他从昨晚开始就饿得发慌，这会儿出门被门外热气一蒸，不仅犯低血糖还有些虚脱。

　　那边陆琛晕乎乎的要倒不倒，这边褚逍热得受不了不想陪他呆了，不耐烦道：“喂喂，别演了成不，赶时间呢，”他把头盔往往反光镜上一挂，伸手掏了钱包，把里面一沓他新取的红票子亮了亮，而后合上钱包，拿在陆琛眼前晃晃，“够吗？”

　　陆琛根本晕的失去动脑的能力，眼里的立体世界已经全部转换为平面，还黑白分明的，跟小时候看的那种老电视机上画面类似，耳朵里听不进声音。就见一个人莫名拿了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晃得他眼前黑白颠倒混乱，花了一片，烦的他恨不得马上把这东西抢了去扔掉。

　　褚逍看见陆琛一上来就动手抢的行为，实在跟他哥们儿描述的老太太行为如出一辙。他原本就没打算把钱包给这人，不过做做样子试探一下。这会儿从钱包里拿了一张票子塞在陆琛手上，算是补给他手臂刮到的钱，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步踩油门一顺儿溜烟跑了，生怕像他哥们儿一样让人给缠住抓着不放。
　　不过这也不是很难缠啊，褚逍溜之大吉时还这么想着。觉得他哥们儿实在是没用，骑着车还让个老太太逮住脱不了身。

　　陆琛硬是一口气撑住了没倒在地上，晕了半晌回过神来，视觉听觉渐渐恢复正常运转，才注意到手上多出一张皱着的红票子，一时捏着票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玩意儿？
　　他脑子里把刚刚发生的事过了一遍理出头绪——
　　八成是被当成碰瓷儿的了。

　　太丢人了，陆琛揉着脑袋沉痛的想，不管是活这么大头一回如此娇弱还是被当成碰瓷儿的让人给钱……这都太特么丢人了。
　　尤其手上还抓着人家给的钱。
　　他捏了又捏，最终还是舍不得扔了。

　　脑残才会把钱扔了，有钱不要是傻蛋。陆琛暗戳戳地给自己找借口，想着在地上捡钱都要花一弯腰的功夫，这一百还是人家塞进手里的，干嘛不要。
　　陆琛脸上神色变了又变，迟疑了又迟疑，最后还是把票子揣进了兜里。
　　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搁以前陆琛肯定是不要的，就光谁要是敢把他当成碰瓷儿，他肯定把钱甩人脸上再让人好好看清楚。他爸先前还没跟他妈分开那会儿，做点儿钢材生意还混得风生水起，他那会儿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
　　后来俩人闹了离婚他跟着他妈，他爸本来爱贪小便宜，做个生意对着客户也从不收敛，总想着能多捞点就多捞点。先头有他妈在中间中和提醒着才能把生意做好，这会儿没人帮衬了，手上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客户源被他爸没半年败了个干净，生意做不成了，也没能让他爸改掉贪小便宜的毛病。

　　陆琛他妈就是看不惯他爸身上这市井小人的庸俗气，目光短浅。但按他爸来说，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大家都是人都想要钱，再高尚再美德离了钱这玩意儿也不能活。说的头头是道挑不出什么错，可就是弄不懂骨气这个东西，做不好一门生意也当不好一个人。

　　本来到姜明跃家只需要步行十几分钟，结果中间出一岔子硬是多拖了十分钟，他三点半到姜明跃家小区门口时拿手机一看才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这货打来的。

　　那厢姜大猫同学三点就收到陆琛的短信，搁家里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内心十分焦躁。空调调成18度，整个房间冷气弥漫，这人冷的直缩脖子也没想把温度打高点儿，反而噔噔噔跑去衣柜里找了件空调毯披身上，拿着手机给他男朋友发短信。
　　他男友是隔壁大学的，一个挺不错的一本。快放假前那几周暴雨的橙色预警一个接着一个，姜明跃他们学校操场都给淹了。反观隔壁学校，就同他们隔着两条街然而地势也跟着拔高了不少，硬是水都没能没过鞋跟儿。

　　姜明跃在室友义愤填膺的谴责自家学校以及羡慕别人学校中对隔壁学校产生了一丢丢的兴趣，于是在室友的引导下姜明跃头一回带着观赏性的眼光去看学校这个他十分厌恶的地方，虽然是隔壁的。
　　然后就带着观赏性的眼光遇见了他的现男友。

　　简直是宿命般的相遇，很值得跟他哥们儿好好炫耀一下。
　　姜明跃这么想着，心里嘚瑟的不行，内心各种小剧场成堆成堆的往外面蹦，连他男朋友给父母出柜而后遭到强烈的质疑反对，然后他凭借着出色的外表和优秀的能力赢得了未来岳父岳母的赏识，而后又用他对男朋友撕心裂肺的爱以及“我不能没有他”的悲怆之情打动了他们，最后成功跟他男朋友happy ending的这种剧情他都想好了。
　　表情和感情都开始酝酿了。

　　不得不说，陆琛跟姜明跃看不对眼那么多年，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俩人以前脑回路是一样的，都把自己当成小说男一号了。然而男一号只有一个，遂起了争端。
　　于是等陆琛从争夺男一号的剧情中拔出来，再看姜明跃倒是觉得顺眼了许多。
　　有他在，我都显得没那么智障了。陆琛如是想。

　　姜明跃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只觉得身心俱疲，跟父母出柜斗争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于是当陆琛站在姜明跃家楼下接电话时，蓦然听见从手机里传出一声哽咽抽泣般的“琛儿！”，陆琛皱着眉挪开手查看了一下联系人，发现备注确实是“大猫”，这才重新接起来。

　　姜明跃感情酝酿到一半被陆琛强行打断，情到深处却被勒令着憋回去，憋得他像鱼刺卡喉咙管儿里十分的闹心。
　　陆琛也十分闹心，觉得他哥们儿啥都好就是跟他以前一样，戏有点儿足。平时把自己包装的好好的，等没了外人一股脑全搁他面前发泄来了。

　　俩人高中是一起的，后来高三陆琛不想念书被逼着混了一年勉强考了个三本。
　　倒是姜明跃拼死拼活当了两年的好学生，最后高考也只比陆琛高了几十分，颤颤巍巍刚好压着二本的分数线，结果分只够报上学校不够选专业，填了个服从调剂给分配到了汉语言文学。
　　姜明跃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是心理学，常年幻想能像电视剧里一样当个心理学专家去破案，揣摩人心，跟美剧里男主一样，看一眼嫌疑人表情和小动作就噼里啪啦分析的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作案手法动机是什么。可惜分到的汉语言文学跟心理学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于是姜明跃一朝心死，再也不想好好念书了。

　　这哥俩儿一个月没见面搞得跟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样，你一拳我一掌的你来我往恶心巴拉。
　　后来陆琛实在受不了这气氛，觉得自己挺正常一人儿只要跟姜明跃凑一块儿就容易被带跑，于是一拳砸向姜明跃胸口，嘴上岔开话题：“你那男朋友，咋回事儿啊说说。”
　　这一下算是打开了姜同学的话匣子，把从暴雨橙色预警一直到对他男友的一见钟情加了修饰渲染一股脑全给说出来，听得陆琛一个脑袋两个大，赶忙止住他：“停停，说重点。”

　　“重点就是遇见他然后看对眼了呗，”姜明跃分外不爽的呲呲牙，认为这位发小一点文学素养都没有，“挺好一人，作风好品格好性格也好，主要是长得比陈子轩还要好看点儿。”
　　陈子轩就是姜同学读高中那会儿只敢悄咪咪暗恋的小男生，暗恋时间长达两年之久。可惜无疾而终，不过要说谁比谁好看……陆琛想起大猫头像男生那大如铜铃的眼睛，还是有点不敢苟同。

　　“性格好也就算了，作风好品格好？”陆琛一挑眉，不知道自己是该纠结姜明跃竟然知道作风和品格这两个词的意思，还是该疑惑他那智商是咋看出人家作风好品格好的。
　　“就是呗，我给你说他……”姜明跃简明扼要把认识以来相处发生的各种事儿都说了一通，什么从来不跟别人随便玩暧昧啊很绅士风度啊，学习成绩好全系前几名还拿了奖学金啊……啪啦啪啦跟倒豆子似的抖了出来。

　　陆琛听几句就整明白了，得，这哥们儿是陷入热恋期，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人哪哪都是好的，智商为负了。
　　不过人一本数学系的高材生，常年泡图书馆，姜明跃跟人聊天都聊些什么？去网吧打LOL遇见的奇葩队友或者酒吧遇见哪个很帅的小哥？
　　或者让姜明跃那不开窍的脑袋瓜子跟着他男朋友一起去研究微积分和概率论吗？
　　陆琛想象那场景，突然有点儿憋不住笑。

　　初恋呐，总是容易受伤的。
　　陆琛伪装成过来人心里这么想着，往嘴里塞了片薯片，歪着头看姜大猫搁那儿扯淡。
　　这家伙正说到以后跟爹妈出柜的事儿，嘴角上扬，眉飞色舞的。

　　突然就有点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