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 -1 ...
-
这是我重新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恢复合作关系的第二年。(注1)
五月微热的阳光令人身心舒畅,每逢这样煦暖的周末早晨,我总会忍不住去早市买一捧鲜花,插到客厅的花瓶里,让香气漫溢到221B的各个角落;当我抱著花束走入玄关,向哈德森太太道早,想像力丰富的她又露出惊奇的表情了,老天,恐怕她以为我是再次谈恋爱了!事实上,她自己的表现更像一个坠入恋爱的少女,每每她穿著那双半新不旧的、踩在木质楼梯上会发出戈登戈登声响的高跟鞋,兴高采烈地上楼,为我和我那专心工作的朋友端上可口的茶点时,我就彷佛能从她的笑靥中读出鸟语和花香,她这种「被粉红色的烟雾弹砸得七荤八素」的莫名状态(我那位热爱调侃人的朋友如此形容),打从某个令人困扰的房客奇迹似地生还、并挟带著各式谜团强势回归之后,就没有消失过。
我将深红色的蔷薇一枝枝插入瓶中,花瓣上的露水还晶莹剔透,映射著窗外轻轻洒落的阳光,那完美的弧面上出现了小小的彩虹,似乎暗示著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但当我打理好这些可爱的花,开始浏览今天的早报,愉快的心情立刻荡到了谷底。
「福尔摩斯,你听说了吗?奥斯卡王尔德先生被判刑了,真是令人惋惜的事!」
「我听说了。」我的朋友闻言,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口菸,连头也没抬。这几日他正在研读一份关于亲密关系与暴力犯罪的报告,这件事占去了他所有的余暇。
「陪审团的表现真是令人失望。」
「嗯。」他依旧面无表情。
「喂,你未免也太冷漠了吧!」
福尔摩斯不是第一次在我谈及文学家时表现出如此不耐烦的态度――事实上,别说奥斯卡王尔德,就算我谈的是莎士比亚、雪莱、奥斯汀或者济慈,也引不起他任何一点的兴趣;但比起对文学的冷感,更令我感到挫败与愤懑的毋宁是:他竟可以对一件不公义的事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
「就算是一个对文学不感兴趣的人,只要他还有起码的良知,我相信他都会对王尔德先生现在的处境感到无限同情!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剧作家,一个多愁善感的柔情男子,只因为他在法庭上承认他爱的也是男人――而他们认为这样的爱违反了该死的法律!」面对我的慷慨陈词,福尔摩斯仍没有明显的情绪反应,但他总算是把那篇份长篇报告搁在小茶几上,将椅子转向我,双手的手指交握,这表示他愿意听我说话了。
我顿了一下:「若王尔德先生真的犯了什么错,那就是他不该和他的妻子结婚,不该瞒著她和那男孩交往――除此之外,我认为没有什么是我们可以谴责的。」
「我当然无意谴责他,」福尔摩斯诚恳地凝视著我,语气却淡漠如常:「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对这场审判不抱任何希望了。妄想自己能与整个社会的保守势力抗衡,是一件愚蠢且毫无效益的事,王尔德先生并不需要公众的同情,这一切是他自己选择的,他自会以无比的勇气去承担责难。」
「福尔摩斯,我感到很失望,你对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基于正义的愤慨。」
「我的华生,冷静好吗?激|情的讨论无济于事――尽管理性的讨论也一样无济于事――我无意阻止你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感性泛滥的评论,但很抱歉,我仍必须说,你的伤心与愤慨都是徒劳的,这个世界不会因此改变分毫……」听到这里,我终于遏抑不住胸中的怒意,我对我那一脸事不关己的朋友说:「你真的认为这一切与你无关吗?哦,对的,你轻视爱情,你从未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你对人类的复杂多面的情感一无所知,当你目睹愚昧的事件反复发生,往往对它只有鄙视,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只有冷血的犯罪案件能引起你的兴奋。我看透你了,我优秀的谘询侦探。你就继续这样高傲冷漠下去吧!」
说完这段话,我把报纸扔回桌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又隐隐痛了起来,我拿出日记本想写些什么,但烦乱的心绪只会使我笔下的字句充满戾气,一点也起不到纾压的效果;我很快就觉得,我不该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福尔摩斯说话,但他异常冷淡的态度又实在引我不满。
我向上帝做了简短的祈祷,求他宽恕我犯下的错,求他教导我如何与这位室友和平相处,过去几年,我已经尽力包容他的固执脾气与各种各样的怪癖,我不冀求他为我改变,我只希望他看在我为了他长期精神紧绷的份上,学会更善体人意一些。
为了排解莫名的烦闷情绪,我丢下日记本,出了门,在早晨的贝克街漫无目的地游逛。
这是我们恢复同居与合作关系以来,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争执。福尔摩斯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政治也不太关心,与控告王尔德先生的昆斯贝里侯爵之间更没有任何瓜葛,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我这个老友面前,对这件事表现出如此令人费解的态度。
就算王尔德先生与他的男孩之间,如他所形容的「高贵而纯净的爱恋」,实在不易为常人所理解,我也不认为福尔摩斯会为此大惊小怪――我相信他所认识的那许多光怪陆离的人们,所作所为惊世骇俗的程度,比起王尔德先生都犹有过之。
我忍不住想起了我的玛丽,想起了睿智的艾琳艾德勒小姐,以及那些与福尔摩斯有过接触、但最终都没有发展出任何情爱关系的女性,福尔摩斯对她们始终亲切有礼,但也仅止于此,一点出格的迹象也没有。在我与玛丽交往的期间,哈德森太太曾几度表示愿意为单身的福尔摩斯介绍对象,但他总是很干脆地拒绝了。
过去许多次,我总忍不住要问他,对感情一贯的淡漠态度是从何而来?自谁而始?我推测他也许曾经受过一些伤,这伤痛是这样地深,使他再也提不起勇气对任何人敞开心房;又想到他说过自己的朋友非常少,大学时代只有唯一的一位好友,他却引他走向了侦探这条惊奇与孤独之路……想及此,我觉得无端不忍,我暗示他在我面前可以畅所欲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自作主张地把它写入探案传奇里,但他还是那副无所谓也不想深谈的样子,说我「纯粹是想像力太丰富了」,在多次的挫折之后,对他可能付出与拥有的感情样态,我已经没有任何深入探究的意愿了――也许不是他不愿说,而是他真的无话可说。
他是一个真诚的朋友,他可以为仅有的几位朋友赴汤蹈火,但他轻视一切的爱情,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产生爱慕的情愫,认为地老天荒的誓言不过是无稽之谈。我总觉得这之间有著非常深层且微妙的矛盾,当我又一次凝视他那双冷静睿智的灰色眼睛,总是企图从他不经意的流眄中找寻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