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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蓑羽鹤鸣 ...

  •   龙姑庙,越沛带着五百多禁卫将贝隆嘉等众人团团围住。璟平一看到这位堂兄就想哭,脾气暴躁,一根筋。我就是跟你哭诉阿斯哈敏骗了我,你也不能用箭射他吧?他要有个好歹,我还活不活?越沛一眼看到贝隆嘉,兴奋得在马上坐不住。他从习武打仗开始便以贝隆嘉为假想敌,在家射箭的靶子画的都是贝隆嘉的像。他认为有恨才能射准,当然他的箭法稀松平常,不然阿斯哈敏怎么还活得好好的。璟平此时最大的痛苦是,当她拼命想清醒时,酒劲儿上来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哥,我已经让他们离境了,让他们赶紧走吧。”
      “妹妹,祸害陶兰的罪魁就在这儿,绝不能放。”越沛见殷骜站在璟平身后,以为他拿妹妹当人质。
      “嗨,贝隆嘉,你是男人吗?放了我妹妹,咱们打咱们的。”
      贝隆嘉一点儿理他的心情都没有,阿斯哈敏常年看他的笑话,说他那群舅爷们一个比一个草包,这回他摊上的可好不到哪儿去,一瞪眼直接拿箭射他。一想到这儿,禁不住幸灾乐祸,面带微笑。
      璟平急得跺脚,道:“别打,别打了,两国打仗总有人要先停下来。”
      “璟平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今儿杀了贝隆嘉为天下除一大害。”越沛是绝不会放过杀掉贝隆嘉而能名扬天下、青史留名的机会。
      璟平心急如焚,可渐渐听不清哥哥的话了,她拼命摆手,道:“好歹他们是阿斯哈敏的兄弟,别伤他们。”
      “呸!”不提阿斯哈敏还好,越沛娶的是铜唐王室之女,穆彦旻对他很是优厚。越沛五大三粗的本来就黑,一着急脸就红了,道,“你,你还有脸提他?我这脸面,陶兰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就是不嫁人也不能嫁到金雕呀!”由于他情绪太激动,居然拿着箭朝璟平比画了好几下,不过他没射,他的意思是不许你嫁,不许,不许,杀了你也不许。
      璟平没有反应,她只看见越沛嘴在动,还用箭跟自己比画,就是听不清堂兄在说什么,急什么。哈术行真见璟平乌珠上翻,像脱了线的风筝一样,倒在地上,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敢看不起金雕,我今天非宰了你。”一声响亮的呼哨响过,一百多潜伏在树下草丛中的金雕勇士集结而出。本来五百对一百没什么悬念,可摆仪仗用的禁卫军遇到百战余生的野战军,就好比五百头羊遇上一百匹狼,惨不忍睹。
      殷骜把璟平放在石龟旁边,打完仗又把她背走了。贝隆嘉打赢了仗也很着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个不会武的钦天监主事被杀了。哈术行真朝俘虏来的越沛、福顺儿、福连儿就是一顿猛抽。
      他们也不敢停留,找了个比较隐蔽、宽敞的石洞躲了起来。璟平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哈术行真都无语了,喊都喊不醒,不能喝你喝那么多干什么?糟蹋东西。
      璟平醒来发现自己没在月华宫,看着殷骜、哈术行真、贝隆嘉和山洞,想了半天想明白了,一定是没睡醒做梦,依照以往的经验,道:“继续睡,睡回月华宫。”说着她倒身又去睡。
      殷骜笑得肚疼,道:“公主,公主,起来吧。”他用冷巾帕搭在璟平的额上。要换贝隆嘉直接给她扔河里了,还睡回月华宫,你怎么不睡到月亮上?
      吃着烤好的野鸽,璟平极力想把事情串起来,可断片儿了。
      贝隆嘉问:“《巡猎赋》呢?”
      “风化了,石碑在野地里时间长了就这样。碑林里有不少无字碑,原是有字的。”
      “种的黍呢?”
      “吃了,还能留那儿看呀?”
      殷骜长舒了一口气,她脑子转开了,一切正常了。只是她太不会说谎,以至于说的真话让人听起来都像假话。
      “你们怎么来龙姑庙了?”
      “为你嘛。”贝隆嘉用树枝拢着火。
      璟平闻言嘻嘻一乐,她知道自己可搬不动他,只管低头啃烤肉,吃了两个鸽腿儿,和一个红红的柿子便饱了。
      贝隆嘉见她吃完用洁白的袖子擦去嘴角的油和柿子汁,便逗她:“要饭要了多长时间?”
      多罗元衡奉命查璟平的底,把她这十八年的黑账翻完了。她还真要过饭,九岁那年随叔父到新泽关,贝隆嘉在关外刚灭了洛安小国,正在阅兵。她也和姐姐璟华挤人群里看,结果丢了,要了好几天饭,才被叔父找回去。
      璟平就不能提这事儿,一提就乐,道:“我吧,当时看你阅兵,觉得你的马跑起来能飞,我就追呀追呀。路太长,还留了个心眼儿,记得那个路口有个石头小狮子。等人都散了,一回头才发现每个路口都有狮子,真不怪我。”
      “对,怪我。”贝隆嘉点头道。要知道那时把她摔死了,还有今天什么事儿。
      璟平喝了几口水,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道:“你们赶紧回金雕吧。我哥脾气太暴了,昨儿还梦见他拿箭射我,为啥事儿呀?”
      哈术行真见她正聊得好好的,一抬脚就走,脑子都病成啥了?想去拦,贝隆嘉没让。忽听洞口传来璟平的惊呼声,道:“你们抓我的人干什么?”
      贝隆嘉几人走到洞口,福顺儿、福连儿拉着璟平哭得一塌糊涂。
      哈术行真笑道:“姐姐,黛云珠公主已经和亲乌潜了。金雕王和晋王正等你和亲金雕呐。你想往哪儿走?”
      璟平愣了愣,平心而论,她很爱阿斯哈敏,但嫁给他,他的家、他的国就会全加给自己。父亲绝不同意远嫁,金雕后、黛云珠她们又来撵人。
      璟平摇了摇头,道:“我和阿斯哈敏有缘无分,太累了,我不想这样过。”她一方面为阿斯哈敏的行径感到寒心,一方面也看清了金雕后众人的态度,金雕不能去。
      贝隆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她不喜欢金雕,也不喜欢金雕人,只想躲起来跟穆彦秀那样的驸马,一起逍遥自在,安享富贵,而这些阿斯哈敏真给不了她。
      哈术行真撵她时没在意,接她时才发现她居然敢嫌弃金雕,为此连阿斯哈敏都不要了,没好气道:“还想怎么过呀?云游天下你认路吗?你选,是你走,还是让他们死?”
      璟平吃惊,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心事?看着被打得体无完肤的堂兄和福全儿他们,心中生气,道:“行真,撵我的是你。你现在让我回去,金雕后乐意吗?黛云珠甘心吗?再说我不喜欢金雕。”行真一时被说得没话说。
      “你喜欢哪儿?就喜欢失心疯,跟他们一块儿死是不是?”贝隆嘉咬牙道。
      璟平遇见强盗也无可奈何,道:“贝隆嘉你好歹也算统领千军的人物,讲一回理行不行?”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连贝隆嘉自个都笑了。金雕和陶兰国情民俗相差太远了,贝隆嘉是什么?是饥饿、寒冷、仇恨和杀戮凝化成的狼王,摆事实,讲道理对他来说,简直是讽刺。而眼前这位斯文灵秀的陶兰公主,养在深宫之中,都十八岁了,左右和东西南北没分清过。如果说她是陶兰最美的春天,贝隆嘉就是金雕最冷的冬天。俩人之间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面对面,你不懂我的心。嗨,冬天来了,春天还很远。
      璟平不知他们为什么嘲笑自己,只好沉着小脸,等他们笑完。贝隆嘉见她一点儿也不自失自乱,叹了口气,道:“好,为你破回例,讲回理吧。”
      他跟殷骜使了个眼色,殷骜会意,吩咐侍从,道:“挖坑,把他们就地掩埋。”
      璟平闻言皱眉,福连儿和福顺儿一听要被活埋,吓得面如土色,鬼哭狼号。福连儿双手被绑,居然用口去衔璟平的袖子,求她救命。
      璟平颓然摆了摆手,道:“让他们走吧。”
      越沛和福全儿众人灰溜溜走了,越沛跑到安全的地儿朝璟平喊道:“妹妹,你再忍耐会儿,我这就去调兵。”璟平险些气晕过去。
      铜唐雍台,梅花林中,花飞片片,铜唐王穆彦旻闷闷不乐地坐在七香车里,随手把玩着茶海上的一串紫檀手串,其实,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根本谈不上什么挂心不挂心。他只是想借助这枚棋子跟陶兰和亲加强联盟,却屡屡碰壁。就连侍卫们从望孤山下带回来的“暮雨思卿”碑,居然都是赝品。这儿还是孤的一亩三分地儿吗?谁扛走了那块碑?孤不会天真到相信那只是爱好书法的人跟他的国主开玩笑吧?他拿起一杯清茶,品了品。忽想起当年堂弟穆彦秀会不会就坐在这个位置,对着他的陶兰公主饮茶呢?
      远在铜唐边境的都岚城,自来繁华,因城外贝羽湖盛产珍珠,故又称“珍珠城”。湖畔蓼红坡一望无垠的芦苇随风摇曳,日出东方,湖水半瑟半红,一群皓羽修颈的丹顶鹤翩翩振翅,排空而去。湖中烟水迷离,一叶小舟横卧如月。舟中坐着一位消瘦的男子,一身白衣重孝,年纪轻轻却风霜满鬓,一足畸形。天下人都说铜唐王穆彦旻俊美无双,而舟中人比他更俊逸三分。穆彦秀冰冷的大手抚着“暮雨思卿”碑,喃喃道:“果然进益了。”
      听雨楼中把她放在膝上,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因为她脑子比正常人少好几根弦,所以学什么都很专注,一想起发妻豆蔻之际,凤眸辉辉、娟娟可爱的样子,穆彦秀不由热泪迸涌,落在碑上。璟平居然能找到那棵油松?他被追杀,无奈跳崖,原想完了,没想到被那棵树接住,才留下这条命。可这事儿,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呀!难道是夫妻间的一点灵犀吗?璟平找不到人,修亭立碑想为他遮风挡雨。“傻子,人世间的风刀霜剑,远比自然风雨更严酷摧剥。”知她千里相寻,却不能相见,一个在亭中流连不去,一个在山头煎熬无奈。看着畸残的右脚,是被堂叔茂山王穆远沦打残的。那年找他想联合复仇,堂叔表面答应,却暗中加害,多少人想要他的脑袋到穆彦旻那儿报功请赏。命若转蓬,朝不保夕,若再带着璟平,她自幼长在深宫,陶兰王夫妇把她当凤凰蛋捧那么大,路都不认,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至于阿斯哈敏,穆彦秀苦叹了口气,她在土地庙痛哭,非让自己显灵救阿斯哈敏,怎么办?要说就是他死了,也不愿任何男人碰爱妻,可璟平若是落到穆彦旻手中,他也不报仇了,横刀自裁算了。他叹息着将“暮雨思卿”碑推入水中,缘尽今生,看着石碑缓缓沉入湖中,渐渐模糊,可一张面孔却越来越清晰。
      “璟平儿。”穆彦秀不由恸倒,往事历历:
      “哎呀,一群笨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边叹息,边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他的风筝坏了,几个太监正手忙脚乱抬着去修。他信步走入瑞鹤宫的角门,本想穿院而过,却见碧霄殿旁五六个铜唐人,或立或坐,庭前一白衣男子在舞剑,他不由停下脚步站在桂花树旁立看。只见舞剑者十八九岁,身材颀长俊拔,舞动长剑矫健如龙,迅捷如鹰,一时间龙飞凤舞,鸾翥蛟腾,不禁看呆了。舞剑者也看到他,手腕翻转,长蛇吐信,青霜直逼面门,小少年忙向一旁躲闪。
      “什么人?”
      “我呀?”小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猜?”
      白衣少年见眼前这位小少年粉雕玉琢般,水蓝色的长襟锦袍,腰系玉带,站在娇黄的桂花树下,清贵秀美。回廊上,端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王爷,他是铜唐王朝的王太弟穆远清,龙章凤质、天日之表,只是眉宇不展心事重重。他刚才观看儿子舞剑,忽见小少年走来,也是纳罕,因为此次他带儿子来陶兰结亲,陶兰王没让住驿馆,而是特意安排在先太上皇瑞鹤宫的一个院落里。而能随意走到这儿的人,绝非一般人。见那小少年年纪尚小,却生得高额广颐,凤眸隆准,眉目间酷似陶兰王越祯,不由笑道:“你是陶兰王哪位王子呀?”
      小少年笑道:“世叔好眼力,越宁见过世叔和哥哥。”穆远清忙将他拉了起来,穆彦秀也与他还礼。
      “璟平公主是你……”穆彦秀问道。
      “呃,家姐。”
      穆远清笑道:“听你父王说,她可是陶兰最美的春天。”
      “没听说过。”越宁发愣地挠了挠头,真没听说过。
      穆彦秀见他诧异,忙问道:“她长得如何?”
      越宁笑道:“她长得乱七八糟的,宫里最漂亮的公主是璟华,父王天天夸。”
      穆彦秀没精打采低下了头,心道:“乱七八糟是什么样儿?五官都没长对地方?”他忽然想起祖母宫中那个清雅俊俏的小宫女来。
      越宁倒没在意这爷俩的心情,道:“世叔,我得去喂鹤了,改日再来看望您和哥哥。”
      穆远清点了点头,他很喜爱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从腰中解下一块双鱼珮,放在他玉白的小手中,莹碧如水,双鱼比目。越宁欢喜非常,行礼相谢。
      见他转身要走,穆远清向儿子使了个眼色,穆彦秀会意,道:“越宁,我跟你一块儿去。”
      “好啊。”越宁高兴。穆远清见儿子和越宁并肩而去,边走边聊很融洽。穆彦秀别有心机地问他宫中情形,他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穆彦秀随越宁向瑞鹤宫深处走去,越走越开阔,楼台亭阁,钩心斗角,龙楼凤阙,直冲霄汉。当他登上瞭鹤台,四方眺望,整个牧羊城都收入眼底,甚是宏伟。
      越宁将小鱼一包一包放好,群鹤们纷纷飞来进餐,好不热闹。“哥哥,你跟我来。”穆彦秀见他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包小鱼向东边回廊绕过,又是一个方台,他将小鱼放在台中。穆彦秀只见一只白羽朱冠的丹顶鹤翩然而至,顾步跃跃,身后却跟着一只灰蓝色、瘦小甚至丑陋的蓑羽鹤,还有两只小蓑羽鹤在后尾随。雄鹤啄小鱼先喂饱两个小女儿,接着又喂妻,最后自己再吃。吃饱后,带着妻女在暮霭中悠闲散步。那只雌鹤虽瘦小丑陋却举止娴雅,稳重端庄,紧紧跟随着雄鹤,时而和它交颈而鸣。
      越宁坐在汉白玉栏杆上,望着鹤,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道:“刚开始这只丹顶鹤也不知从哪儿来,祖父就收养了它,后来有人送来一只蓑羽鹤,两只鹤在一起挺好的,可内侍们觉得蓑羽鹤怎么配丹顶鹤,就把它们分开了,分别又买来一些丹顶鹤和蓑羽鹤。可这只丹顶鹤每日独立,凡靠近它的雌鹤,它都啄跑了。而蓑羽鹤每日站在笼边哀鸣,不许别的鹤靠近。过了一年多还这样。祖父看不下去,就把它们放在一起,蓑羽鹤高兴地围着丹顶鹤拍翅旋转着,鸣叫着,从此没再分离过。可它们生不了孩子,我就偷偷把两枚蓑羽鹤蛋放到巢里,这样它们就有了两个女儿。”
      “哈哈。”穆彦秀听他讲完,不由开怀,没想到一个男孩子还这么悲天悯人。
      “你姐姐也常来吗?”
      “嗯,常来。”
      “她到底长什么样?”这是他第三次问了,路上问越宁没理。
      “她像那只蓑羽鹤。”越宁回答道。
      穆彦秀闻言剑眉皱了皱,没再言语。什么叫娶妇以德呀?胡扯。女子唯色而已,德不足称。自己来陶兰名为结亲,实为避难。可娶妻若不称心,真让人活着味同嚼蜡。他又想起那个清俊的小宫女,有些想念了。
      两人在瞭鹤台上边聊边看,不觉已是玉兔东升。碧天皓月,皎洁圆满,穆彦秀吹动凤箫,宫阙万间在流转的月色中忽隐忽现。越宁坐在汉白玉石阶上,两手托腮,静静地听着,箫声幽咽凄婉,旷古深远,忽见桂花飘落,他竟将桂花从月亮上吹落了,不由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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