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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尸骨无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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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徐漪的老毛病又犯了。
咳嗽带血,呼吸难受,连宫中御医都请来了,也不见好转。
徐漪只能躺在床上,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眼花,脚下虚浮,莫说吃饭,连药都喂不进去,吃了就吐。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天。
徐漪躺在床上,眼见窗户旁边的那棵梧桐树,树叶绿了又黄。
树叶纷纷飘落,徐漪每天都问晏楚回来了没有。
孙姑姑听了只觉得心酸,旁的什么都没有说。
直至某天,徐涌进门来,跪坐在徐漪榻前。
“三妹,”徐涌道:“柳明江回来了。”
徐漪原是昏昏沉沉的,听到这句,眼睛发光,一面咳嗽,一面撑着要起来。
徐涌将她扶起,堆了四五个靠枕,才让徐漪坐起来。
“我叫他进来,你慢慢说,切莫激动,知道吗?”
徐漪感觉到徐涌的异样,嘴上不说,可他脸上都写明了。
片刻之后,一个高瘦的身影走到徐漪榻前。
她抬起头来,果真是柳明江。
他黑了壮了,但也憔悴了。
胡须和眼下的青黑告诉徐漪,这一场仗并不轻松。
再靠近些,柳明江身上传来浓重的酒味和胭脂味。
徐漪清亮的眸子盯着柳明江,后者没有再走近。
“表哥,”徐漪声音犹如游丝,她道:“你受苦了。”
柳明江嘴角弯起,似乎是苦笑,但又怕徐漪担心,干脆咧嘴笑了笑。
这笑比哭还难看。
“仗打完了吗?”徐漪问道,可刚问完,又觉得自己幼稚了,仗哪有打完的时候。
她转而问柳明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晏楚呢。他在哪儿?他什么时候回来?”
柳明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他说:“我跟你说,但你答应,千万不能激动伤身。”
徐漪此时已经有五六分预感了,她平静地点头:“好,你且说。”
柳明江双拳放在膝上,此时微微握紧,沉声道:“太师大人在河曲的军营中与独孤怀将军起了争执,刺伤独孤怀将军后,带兵逃出军营...”
听到这里,徐漪瞪大了眼睛。
柳明江继续道:“追兵追到黄河边,晏楚寡不敌众,坠入河中,尸骨无存。”
柳明江说完,等着徐漪的反应,可等了许久,徐漪都不吭声,他抬眼去瞧,见徐漪直直望过来。
柳明江心尖一跳,但听徐漪问他:“谁带兵去追的?”
“是…是我。”
徐漪抿了抿唇,又问:“为何发生争执?”
柳明江道:“我军行军阵法次次被突厥识破,抢占先机,独孤将军认为我朝出了内奸,而那奸细必定是位高权重,能清楚知晓我方所有部署和谋划。”
“独孤将军认为是晏楚?!”
柳明江点点头。
徐漪急忙问:“独孤怀将军现在在哪里?”
柳明江沉默片刻,道:“独孤将军被刺中喉咙,已经不治身亡。”
徐漪瞳孔紧缩,又问:“晏楚承认他通敌了?”
柳明江道:“我等在追捕中反复质问他,他并未否认。”
“从哪里掉下去的?”
“沂州城西南处的河口。”
“多高?”
“三丈有余。”
徐漪身子颓然一榻,就一个木偶突然断了牵动身躯的那根主线。
柳明江坐到榻上,声音已然颤抖,他说:“三妹...你...”
他思忖许久,还是残忍地点明,“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徐漪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情绪奔溃,她突然抬起头盯着柳明江。
“表哥,”徐漪缓缓道:“晏楚的事你再详细跟我说说吧。”
半月前,独孤怀带着柳明江等几个副将,领着约莫三千人在荒漠始终找不到突厥的主力,还惨遭几次伏击,部队损失惨重。
最后终于决定打道回府,在茫茫荒漠中找寻回中原的路径。
好在有柳明江带着威远营的兄弟做先锋开路,大部队终于回到看到了黄河。
顺着黄河往东往南,到了河曲镇,遇到了晏楚的部队。
晏楚带足够了补给和辎重,在荒漠游荡好几个月的士兵终于可以饱餐一顿,好好睡上一觉。
没想到,那一晚,独孤怀和晏楚单独在军帐中商议事情的时候,突然爆发争吵。
二人都是高级将领,可能涉及机密,没有传召,旁人不敢擅自闯入。
帐子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听独孤怀破口大骂晏楚叛徒,通敌卖国,不得好死。
晏楚似乎恼羞成怒,动了兵器,而后一声惨叫传来,争吵声戛然而止。
而后晏楚冲出军帐,门外围了十几个副将,参军见他神色慌张,黑甲上似乎还有血迹。
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晏楚带着几个亲卫匆匆去马厩,策马离开。
等人走了,迟迟不见独孤怀出来,柳明江壮着胆子进入军帐,猛地嗅到好大一股血腥味。
再定睛一瞧,独孤怀喉咙上一道可怖扭曲的血痕,血流满地,双眼暴凸,其状惨烈,人已经没了呼吸。
众人皆吓呆在原地,不知谁大喊一声,是晏楚杀了将军!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人人拿起军械,策马直追。
柳明江当然也在其中。
要知道,独孤怀行军打仗,一直冲锋在前,身先士卒,不知疲倦,是很多士兵心目中的偶像。
他暴死客乡,有无数的人要为他报仇雪恨,人人将马鞭甩得飞起,终于在天亮之前,追上了晏楚等人。
追击战的状况何等激烈,且不必提了。
如果不是晏楚伤人,他为何要跑?
独孤怀和晏楚向来是同一战线,人尽皆知,如果晏楚不是真的通敌,独孤怀为何要信口雌黄?
诸多疑问,得不到解答。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晏楚确实与突厥有来往,并且被独孤怀抓到了把柄,在找晏楚对峙的过程中,晏楚恼羞成怒,动手杀了独孤怀。
追兵驱赶着晏楚进入一片树林,羽箭拉满弓弦,箭雨纷纷落下,晏楚的坐骑受到惊吓,发疯了一般直接冲向悬崖。
就这么连人带马眨眼间被巨浪卷走了。
柳明江说完,停了很久,徐漪都没有说话。
然后,她又问:“表哥,你再说一遍?”
柳明江便又说了一遍。
末了,徐漪又问:“表哥,你再说一遍。”
柳明江扶住她的肩头,哑声道:“三妹,听了很多遍了。”
“那你再说一遍,最后一遍。”
拿她无法,柳明江将事情都前因后果,所有细节一点不留,拢共说了七八遍。
最后,还是徐涌在门外听不下去,进门来强行打断徐漪的执念。
“妹妹…”徐涌说:“你很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徐漪忍住还想再让柳明江复述一遍的念头,顺从颔首,“好,那今天就到这里。”
说完她拉上被子,转身躺下。
柳明江嗫喏着欲言又止,徐漪及时打断:“表哥慢走,舅母在家很挂念你,快回去吧。”
徐涌拍拍柳明江,指了指门口,两人小心关上房门,走到廊下。
柳明江担忧地凝视着房门,他沉声道:“徐漪,她...她不可能没事,二公子,烦请你照看好她。”
“这你放心。”
徐涌叹一口气,感叹道:“事情竟如此发展,跟我说晏楚想当皇帝,我相信,跟我说他通敌卖国,我是怎么都不相信。”
柳明江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徐涌幽幽道:“三妹怕是要哭死了...我只怕她熬不过去。”
柳明江身形一顿,抬起头来,拱手道:“二公子,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徐涌点头,柳明江刚下台阶,徐涌忽然叫住他,柳明江回头。
徐涌笑道:“此次回来好歹是带了军功,听说皇帝封你为镇北侯,我先道贺一句了。”
柳明江勉强笑了笑,拱手还礼。
“你回来之后就流连于西市青楼,若不是我将你拽出来,你还不知道来看三妹吧。”
徐涌的话语有不满,有嘲讽和怨怼。
柳明江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
出了徐府,是赵有通侯在外面,见着柳明江出来,忙道:“我去叫牛达回来。”
柳明江抬眼,却见牛达依旧烂醉在路边。
他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吩咐赵有通,“找个人扶牛达回去。”
“好!好!”赵有通连声应下,又问柳明江:“郎君,我们现在去哪儿?”
柳明江翻身上马,可连日饮酒 ,促发身上旧伤,浑身疼痛难忍,他险些从马背上滑下来。
好在赵有通扶了柳明江一把。
“侯爷。”
赵有通道:“你没事吧?”
柳明江听到“侯爷”这个称谓,如同雷劈一般,他僵硬地爬到马背上,再次冷提醒赵有通。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侯爷。”
刚刚一时情急,赵有通没有注意,他跺脚:“好,我下次注意。那我送郎君回家?”
柳明江摆手,胸口翻涌,呼出长长的酒气,“去百花楼。”
那是西市有名的青楼妓院。
赵有通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牛达整日买醉,犹如行尸走肉。柳明江心情大变,沉迷酒色声乐。
这两人从独孤怀被刺的那晚开始就仿佛换了魂窍,让人不论如何都不敢相认了。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