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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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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青的母亲是大家闺秀,奈何她生了骆青这样的女儿。
长孙华常叹道,骆青你再是这般,可有哪个男子愿意娶你。
骆青笑得没心没肺,妈妈不用担心,总会有人愿意娶我的,到时候你留都留不住。
长孙华一指戳了她额头道,女孩子家家跟个汉子似的,也不知害臊。
骆青便道,妈妈,我接受的是新式教育,这有甚么可害臊的。
长孙华道,我一说你的不是,你便这也是新式那也是新式,莫非现在的新式女子都如你这般成了汉子不成?
骆青便柔柔笑着,你看我哪里像汉子,明明是娇柔明媚的花骨朵儿。
长孙华哭笑不得,又戳她额头,贫嘴!
那时候的上海,几乎家里有些资产的商人军阀都在努力将女儿往圣玛利亚女校送,圣玛利亚那是专门培养名媛淑女的贵族学校,许多大使夫人、上校夫人都是从这里毕业的学生,因此能入这学校的女学生,几乎都有一个同样的梦。
中学毕业,长孙华让骆青入这学校,骆青却偏要考那动荡不安的复旦大学。
她父亲骆冰道:“复旦的学生都是些不安分的,你该在一个高贵的学校接受最正统的贵族教育,练就名媛风范,将来当个上校夫人或者……”
骆青打断道:“那学校有甚么好,明明是中国人,从那里出来的个个能说流利英文却连一张中文便条也写不通顺,这不是崇洋媚外是甚么,我不去!”
“可你一个女孩子去那多生是非的学校让我们如何放心?不是游行便是打架,都不好好上课。”
骆青眼睛一转:“若我是男孩子你是不是就让我去复旦?”
骆冰一噎,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又何尝不希望能有一个儿子,偏偏骆青是个假小子。
三日后,骆冰瞧着自家英俊挺拔的“儿子”在面前转了一圈:“爸爸,现在我就成你儿子了。”
骆青竟将那长发剪成了当下男学生流行的发式,穿上一身中山装,还真有几分男儿气概。
骆冰瞧那艳丽眉眼带了几分潇洒俊秀,飞扬的神彩,完全是少年人的恣意,叹一声:“罢了罢了,咱家也出了一个祝英台。”
长孙华在旁道:“胡说,青儿怎会成那祝英台。”
骆青道:“我这是花木兰。”
“是花木兰也得去圣玛利亚女校,没得商量。”
“妈……”骆青瘪嘴。
长孙华温柔的一眼剜过去,任骆青如何男儿气概也蔫了去。
骆冰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兄长曾是宋子文的部下,后来为宋子文挡子弹送了命,因此骆家颇受宋子文的照顾,生意上自然顺风顺水。
骆冰一忙,骆青的事便极少去管。
倒是长孙华为骆青在圣玛利亚女校报了名,并且嘱咐她若是考不上便休想再上学,给她找个厉害婆家嫁了去。
骆青只得硬着头皮去考。
长孙华是圣玛利亚毕业的学生,她曾是贵族小姐,奈何家道中落,又是庶出,再如何努力也只嫁给了骆冰,一个俊秀儒雅的商人,虽然衣食富足,却离她少女时的梦那么远,这成了她人生的一大遗憾。
因此,骆青成了延续她少女梦的希望。
成绩出来时,骆青险险过了圣玛利亚的分数线,语文数学成绩是极好,英文成绩是极差,奈何这学校最重视的便是英文,骆冰在长孙华的指使下送了几回礼才将骆青送进去。
不出一年,骆青便被学校劝退。
其实她各科成绩优异,也没有忤逆□□打架游行等等不良事迹,反而是太优秀了。
那一头过短的乌发再加一张精致面容,俊逸潇洒得让许多女学生移不开眼,圣玛利亚女校虽然也有男学生,但男女学生是不能交谈的,而女学生与骆青的交谈就没有了限制,以至于这俊俏的女学生魅力剧增,导致后面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最终,骆青以她不可抵挡的魅力而被圣玛利亚劝退。
这回,长孙华便连责备她也不能,那不是骆青的错。
骆青道,错只错在你将我生得太优秀了。
最终,她如愿上了复旦大学。
留着那简短头发 ,穿中山装,以男学生的身份入学。
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夏彬。
新入校的学生由学长带着熟悉学校,集合时,骆青坐在前排位置,一眼便觉那入了教室的学长极是眼熟,便过去问他姓名。
那人比她高了一个头,黑黑的眼睛极是明亮,笑道:“我叫夏彬,夏天的夏,彬彬有礼的彬。”
骆青道:“我叫骆青,我见你极是眼熟,可在哪见过?”
夏彬仔细看打量她,道:“定是不曾见过,否则这般俊俏的兄弟,怎会忘了?”
骆青一怔,才意识到自己是男子身份,不知怎地,脸上有些微微的热,便低了头迅速回自己座位去。
待回到家时,她问长孙华家里可有姓夏的朋友。
长孙华道:“自然是有的,还有好几家,你问这个做甚么?”
骆青问:“可有家里有跟我一般大孩子的夏家?”
长孙华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家,前些年还经常来往,自从搬家后便少了走动,对了,就是他家那儿子常被你欺负,他母亲便经常问我是不是将儿子错当女儿来养,竟会比男孩子还生猛。”
骆青每每听她母亲讲她小时那些坏事便觉想笑,又问:“你可知那夏家的儿子叫甚么?”
“叫甚么我倒不知,倒听他母亲常叫他小彬,想是名里有个‘彬’字,你打听这个做甚么?”
骆青心下一乐,已经有了底,回道:“今日开学见一学长顶是眼熟,名字叫夏彬。”
长孙华哦了一声:“兴许就是他了,有个熟人在,也好照顾。”
“是。”
顿了顿又道:“如今你长大了,可不许欺负人家。”
“自是不会的。”她嘴里应着,心里在暗笑,隐约记得小时候的确经常欺负一小男孩,时常被她弄成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的学长。
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骆青到了复旦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在圣玛利亚学的那些礼仪规矩全给抛了开去,又因为扮作是男子,与男学生打成一片。
那夏彬也不知怎的,对她颇为照顾,混得熟了,免不了骆青又小小欺负人家,夏彬每次都摸摸她的头道下次不准淘气,面上总是温和从容的模样。
骆青拿他与小时候的爱哭鬼一比,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彬问:“你笑甚么?”
骆青道:“你小时候可有被人欺负过?”
夏彬道:“小时候那都是闹着玩儿的,哪有真的谁欺负谁。”
他这般一说,骆青倒觉自己小心眼,也越发觉得夏彬宽厚踏实,不免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恰巧,骆青和夏彬都学的新闻系,偶尔一起到外面走走新闻的机会也有过几次。
这一日□□让夏彬带着骆青去茂名路的兰心大剧院做一个采访。两人相伴而至,骆青英文好,与那外国女士交谈得通顺流畅,俊秀外表和还带着孩子气的神彩,哄得那女士格外欢心。
回去时天已近暮,便走了近道,穿过一个小弄堂是条热热闹闹的街,阑珊灯火下车水马龙,大剧院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五色光彩,远远传来模糊曲调。
骆青听那依依呀呀的唱词,问道:“那是越剧吧?”
夏杉道:“难为你也知道这是越剧。”
骆青不服,为证明自己也懂,侧耳听着那词儿,跟着唱道:“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夏彬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也跟着道:“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没想到他会接她的词,骆青忽觉小心肝猛然跳起来,那戏词儿渐渐听得清晰了,却是反复着唱道:“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不知怎的,又跟着唱了起来。
夏彬含着笑,黑溜溜的眼望着她,仿佛空气都升了温度,跟着唱道:“配鸳鸯,配鸳鸯,骆青你呀就是女红妆。”
骆青忽然抬头望他,脸上红得热辣辣的,心口扑通扑通好似小鹿在乱撞,那戏词儿又唱道:“眼前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你看那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
笑意还未盈盈已经被那人吻了去,这回不仅是脸红,连脖子都一并像抹了胭脂般,她一时不知所措,佯怒着:“你做甚么?”
手被握进了温暖的掌心,十指相扣,那人依然笑着:“自然是,配鸳鸯。”
“你……”她小心地想将手抽出,却被握得更紧,便更觉心里一暖一跳的,小心肝儿都似要跳出来般,低了声音问,“你怎生知道,我是……女红妆。”
夏彬抬了她的脸,那笑容简直温柔得能滴水:“因为你是骆青,小时候总欺负我的骆青,就算你父母将你当了男儿来养,毕竟也还是女红妆。”
骆青瞪圆了双眼望他:“原来你早便知道!”
夏彬低了低头,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我比你大些,小时候总欺负我的那人,怎生也得记个七八分不是?”
“你你你你……”骆青结巴了好一阵,轻拍他一记,“竟不知你如此记仇。”
夏彬正了面色道:“我不记仇,却是一直记着你的。”
骆青仍觉耳后根热辣辣的,她长到十五岁,第一次被人告白,竟是女扮男装被识破,对方还是小时候经常被自己欺负的那人。
她寻日里的汉子气息早在此刻灰飞烟灭了,此时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儿,细细着问道:“你怎会……怎会是我?”
夏彬道:“开学那日你主动找我,我便知是你。”
这话有两层意思,是单纯地认出了那人是骆青,还是一眼便知这人就是心中所爱?
骆青想着想着不觉脸又红了,任由那人拉着她的手穿过人影重重,大上海的各色光影交汇出繁华旖旎的梦,人来人往,也不曾拆开两只相握的手。
那婉转的曲调近了又远,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女的唱:观音大士媒来做,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男的又唱: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骆青低着头,心里甜蜜蜜地想着,还好我不是男子,我是女红妆。
可不就像那梁山伯与祝英台么,相识相知竟是如此轻松美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