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chapter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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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眫不大自在地站在长桌边，手指攥紧了腕边的裙袖。
明亮绚丽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散在厅内的每一处，见证着交谈甚欢的主人宾客。
她第一次穿这类新式洋裙，比她从前在街店橱窗外瞧见的衣裙还要漂亮。过于束紧的腰处设计使唐眫的腹部一直紧绷着，她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旁人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叫她面上升腾起一阵忸怩的薄红。
这些跟往常餐馆里遇到的平凡且粗鲁的客人不一样，唐眫心想。
于是她把天性的直爽和勇敢藏在了这副华丽的壳子里，自卑地垂下了脑袋。
“唐小姐。”她循声望去，是几位女伴相拥护着朝她这边走来，挑剔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唐眫身上打了几个转，最后踏着高跟的足尖在她身前停住，“下午好。”
“下午好。”唐眫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有些心不在焉地同她们寒暄。
在她与蔺长徐订婚之前，这些世家名媛们可不是这副面孔，虽然她们也不曾口出恶言，只用那冷嘲、不自量力的眼神瞭过来，就已经足够伤人。
她在黯然中回神，围在身边的女伴还在嘻嘻笑着：“江予上回丢了那么大一个人，这次应该不会来了吧？”
“我要是她，我才没脸来呢。”
笑声还在继续，正被讨论的人刚好从廊外踱进了厅内。
那人微侧着头在听身边人讲话，露出一段白腻优雅的脖颈，温顺动人的眼眉里悄藏着苏州河的悠悠水波。
她只着了一身阴丹士林蓝旗袍，抬腕侧首间，淹然百媚，雅致亭亭。
江予一进大厅，宴会上近一半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
而她却像毫无察觉一般，如水的目光在厅内客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对上唐眫的眼睛。看见唐眫，江予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弯起，带了分明的笑。
她先是侧身同身边人说了一句，得到回应后，便紧接着径直朝唐眫走去。
“唐小姐。”唐眫把手藏进繁复的裙面里，耳边还传来身旁女伴的低声私语，江予却已经落落大方地站定在她眼前了，“江予今日来主要是为了见你。”
她那双真且诚的眼睛望过来，众目睽睽之下，眼前人竟然朝她躬身，唐眫被她吓了一跳，却又听她开口。“前些日子，是我冒犯了唐小姐。”
“是江予狭促，做了许多对不住唐小姐的事，又在文章对你多有贬低之言，抱歉。”
“当今女性不论出身学识、样貌年纪，都应受人尊重。”
江予：“那天给你的订婚宴带来了诸多麻烦，也是我的过错。”
江予话音落地，周边的嘈嘈私语像沸水一样冒开，沪圈世家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向来与市井粗鄙泾渭分明。唐眫这时虽然挂了一个未来督军夫人的名头，但到底是底层出身，就是将来做了正经督军府的女主人，在圈子里也是叫人看不起的。
于他们看来，江予这样低声下气地跟一个渔女道歉，才是最丢脸的。
谈论声越发不堪入耳，唐眫抬头去看江予，却发现这人仍旧笑意盈盈地面对她，眼底流露出的真诚和愧疚是做不得假的。最先的不知所措这会完全化作满腔的愤怒，唐眫扬起眉梢盯着一旁哂笑的名媛们，突然伸出手拉住江予的腕子，转身带着她去了督军府的后花园。
园内僻静，日晕浅薄。
有几只鸟雀在廊下阴凉处逡巡，见她们从厅内汹汹而来，惊的立刻扑翅飞远了。
手还被唐眫拉住，江予在后面喊她：“唐小姐，你要带我去哪？”
唐眫闻声回过头来，脸上仍带着因气恼而生出的绯色，瞧见还被自己抓住的手，才一下反应出自己的莽撞。她松开手，脸上讪讪。
“对不住，我有点生气。”
江予注视着她，莞尔道：“是因为我？”
她抓住裙面，点点头又摇摇头，茫然地看着江予，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笑意自若：“她们把你说的那样难听，你…”
“我当初抨击唐小姐的言论比这些可过分多了。”江予脸上涌上羞惭，话却坦然，“因果循环，我该受着。”
听她说完，唐眫突然弯腰褪了脚上的高跟鞋，通红的足尖踩在石面质的长廊上，把鞋勾在手间后一下坐在廊边，她仰头。
“江小姐，我觉得你说的对。”
“我固然恼你，可你也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诧异于她的动作，江予停在原地没有作声。
唐眫目光落在鞋尖泛着亮的光点处，语气平静。“我今日第一次穿这样新式的鞋子，挤着脚很疼，但我不能说。江小姐，你知道吗？”唐眫抬了头冲她笑，“我需要在码头餐厅打上一整年的工，才能赚到这一双鞋子的价钱。”
“我从没读过书，也不识得洋文，出生在沪市最穷的街巷里，我哪里配得上蔺先生呢？”
她把手里的鞋放在地上，又抬起已经磨红的脚穿进去，“我小时候，隔壁巷子里搬来了一位教书先生，他会收孩子们的散钱给他们讲洋故事。可我没有钱，只能躲在墙根处偷偷地听。”
“先生讲的是一只丑鸭子的故事，那是鸭群里最丑的家伙，所有人都讨厌它。”
虽然唐眫只偷听到了一半，却也足够让她记忆犹新。
那是她在童年井底里，窥到的一束外界天光。
她从木廊上站起来，乌黑的眼睛里透出水光，“我不正是那只丑鸭子吗？”
江予安静地听她说完，对上唐眫的眼睛，眼波温柔的像宽和深海，“那你知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这只丑鸭子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天鹅？”
“配与不配不是我说了算的，也不是旁人说了算的。既然这个人决定要娶你做他未来的妻子，那就说明，你的一切他都愿意接受。”
江予走到唐眫身边，穿过长廊的熹微日光栖在她精秀眼眉，层层叠荡的眼波里浮现笑意。“唐眫小姐，对自己多些信心。”
“挺胸，抬首。”江予手握成拳抵在了唐眫背处，又压向了唐眫的肩，叫唐眫从含胸驼背里抬起头来，惊艳赞叹的目光将人仔细看了一番，她把唇齿贴近对方颈窝，“你今日很美。”
*
返身走在长廊上时，江予总算想起昨日撞见的女学生哪里眼熟了，一样秀致而清丽的面容。
这两位唐小姐在仰头恼怒时，都透出一种倔强的美。
江予回了里厅，目光转了一圈，发现江任先和故友占了一隅呷茶闲聊，有几位女伴看见她回来，又开始拿揶揄的笑眼望过来。颇感无趣，于是她隔空和江任先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去了偏厅。
隐隐绰绰的人影映在烙了花案的玻璃窗上，江予打廊边过，暼见于偏角旁坐的几位青年。
锦衣纨绔，金丝革履，就倚在沙发间懒懒靠着。
“鹤折今日怎么没有带女伴来？”
江予偏了目光，被点名的人无可谓地笑，秾丽的眼角眉梢在笑时随意地撩起，他右眼戴了一片单面眼镜，至耳侧垂落一段银链。稠冶的侧颜半隐在散落的光影里。
见沈鹤折不答话，倒也没有人再追问。
江予转身前，他却突然抬起眼，浅浅淡淡地瞭了过来。
偏厅无人，只是不时传来远处世家子们的笑闹打趣。
江予找了处沙发窝着，盯着窗外的香樟树发了会呆，后开始闭目养神。
其间有人从廊外进来，稀疏声响，携着满怀冷沉木质香。随后安静地坐在她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
睁开眼已过暮时，周边一片昏沉，江予想搭着椅背站起身来，却触到某人的宽阔的肩。
指节按在他柔软的大衣面料上，用了不小的力道。
还来不及出声道歉，她就听见这人在暗色里的低笑。
“怎么，江小姐难道也想与我说一则假童话吗？”
江予松了手，垂下头去看他。
沉夜无灯，可他一双眼在此间亮得惊人，像墨里糅浸出的光。曼丽的眼尾勾出轻佻，藏在镜面后的眼掬着一捧笑。
作者有话说第65章 chapter6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