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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质问 ...

  •   预期的温热触感停留了一秒,如蜻蜓点水,却雁过留痕。陈要宇在魏诺的耳边轻声细语,有时呢喃,有时斯磨。

      “我也不想太犯规,但你是个感情丰富的作家啊,应该还没有完全原谅我吧。”

      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用那种吃定你的口气,拿出那种作弊的东西。即便再生气,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在这件事上面吧。“我记得当时都已经烧掉了,你偷藏了一本?”

      “不止一本,但其他的都已经找不到了。”陈要宇接着喂了一口,动作很轻很缓慢,笑容很傻很好看。

      “故意带来的给我看的对不对,以为用这种东西就可以让我原谅你了?”魏诺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把心里的情绪表露无遗。

      “不是故意带来,而是一直带着。一直带着,想着某天能够亲手交还给你。”

      谎话。魏诺现在可以理解那些明知是荒谬赞美却甘之如饴的感觉了,和此刻的自己差不多,有些东西哪怕是假的都让人恨不起来。这样拉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为自己的摇摆反复开脱,魏诺的自尊稍稍疼痛了一下,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去相信陈要宇所说的话。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雨下的这么大,你早点回去吧。”魏诺看了眼时间,下了逐客令。

      陈要宇能明显地听出来,魏诺的态度和刚开始的“滚”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以他在魏诺面前无赖的个性,当然是不可能乖乖听话走人的。“雨这么大,你不会这个时候让我走回去吧?”

      “走回去?你的车呢,没开车来吗?”

      “当然没有。”陈要宇拨了拨魏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当然没有。”

      当然不信。“家里还有把伞,你拿了走吧。”

      “魏诺,你真是,我看反反复复的那个人是你吧,这么大的雨,别说雨伞了,雨衣也没用啊”,话没说完,陈要宇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实在要赶我走也可以,过两天我把伞再还给你,你看怎么样?”

      无耻!魏诺让陈要宇早点离开,其实是另有打算。雨下得那么大,不知道石头在学校里怎么样了。就像陈要宇说的那样,虽然出门前已经在石头的书包里备了把伞,在这种暴雨攻势下,连雨衣毒不会有作用的。魏诺没打算回应陈要宇而是拿起了手机,比起眼前的人,他更担心的还是石头。

      “喂,王老师你好。诶,我是魏明磊的家长,是是,你好你。”

      “是这样的,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也挺大的,如果学校有什么安排,麻烦老师提前通知我一声,打个电话或者发、发个短信,我立刻来接他。”

      电话那边时响时弱的声音,陈要宇听了个大概。

      “魏明磊家长啊……你放……也太……那时候……一定……你说是吧……不用……”

      像是五十多岁的女人的声音。魏诺和他通话的时候,态度很尊敬,语气很和善,完全一副好好先生,不对,是好好学生的样子。有时甚至会跟着“是是是”的节奏点头,打完了电话还有挥手再见的小动作。

      等说完了一切,魏诺才如释重负,一旁的陈要宇笑得灿烂无比。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个老师就好了,就是那种一对一教学的,教你儿子的那一种。”

      “你发什么神经,还当老师。有时候有时候,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一想到电话那头的你对我毕恭毕敬的样子,啧啧,想想我就能……”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陈要宇靠的很近,像是故意送到魏诺的耳边,魏诺一阵脸红,不过很快假正经地别过头去。

      “快滚吧,就你的思想高度,还好意思当老师,误人子弟。”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诺睡着,陈要宇就在床边靠着。除了连续不断的大雨,两人很默契地享受这无声的宁静。

      魏诺的手机响了,王老师真的给他来了电话。

      “你,你们三个,玩什么不好,选什么时间玩不好?下这么大的雨去空地给我打弹珠,打的满身是泥,满身是泥,你们两个倒好,弹珠打不够,还打起架来了啊!你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也别在那笑——你们两个像个泥猴子似的。说!到底为什么打架!”

      魏明磊和应士杰互相看了一眼,满是轻蔑和不屑,但两人都打算“守口如瓶”,谁也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王老师。

      王老师眼看两个孩子死倔着不说,以她快三十年的教龄,这件事情远不止打打弹珠这么简单,于是她决定从第三人下手,“你,说说看,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很安静,原本暖气吹得刚淋了雨的几个孩子浑身不舒服,王老师察觉到了这一点,关掉了暖气,披上了挂在椅背的外套。

      那个怂恿魏明磊和应士杰比赛的同学站在一边,回忆着五分钟以前的事:他看着两个人打起来,自己拉又拉不开,这才跑来打了报告。可是现在他应该怎么说?总不能把他们打架的真实原因说出来吧?毕竟应士杰说的东西,实在是,实在是……他有些词穷了,感觉上那是比抽烟喝酒早恋还要严重一万倍的东西。

      “我……我……我……不知道。”

      王老师推了推眼镜,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紧张坏了,这样下去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能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暖气关了之后,冬天的寒冷很快从窗沿、门缝和不为人知的缝隙中窜进了办公室,三个孩子头发上,衣服上,裤脚上不是泥就是水。已经开始牙齿打颤。

      “这样吧,你先去教室里那几块干净的布,给他们擦擦,免得感冒了。”王老师说完这些,又倒了三杯热水,“等他回来,你们两个先擦擦,喝点热水。想好了,谁先说出来,谁就先回教室。”

      即便是王老师这么说,两人还是没有先开口。突然的羞愧感像是拿走了应士杰的舌头,让他无法开口说话;魏明磊也是一样,不管他觉得自己打架的理由在自己看来有多么正当,这可是打架啊。在老师的眼中,是不会因为理由正当就宽恕打架这种行为的吧。

      爸爸一定会生气的,这是石头唯一担心的东西。

      王老师也不急着得出什么答案,倒是有人拿了两块干净的布回来之后,胡编了个理由说了出来,“他们两个因为打弹珠的胜负,先是吵起来,最后谁也不让谁,就打起来了。”

      那人说完,左右瞟了一眼,好像特别害怕似的,之后有一句答一句,只是回避了真正的原因。

      王老师很满意,把这次的打架事件定义为“游戏胜负引起的不甘心”。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是像他说的那样吗?”

      不知道哪来的默契,两人同时点头了。

      “行了,都别站在这里了,老师打电话让你们家里送些能换的衣服裤子,这样下去你们一准感冒。你先回去吧,我看你倒还好——应士杰和魏明磊,你们两个再留一会。”

      于是魏诺就接到了那个电话,他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早点见到石头,以为可以把陈要宇早些赶走,没想到却等来这样的结果。

      “是,是,是。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魏诺挂了电话,从床上一下跳起来,跑到衣橱前翻起石头的干净衣裤。也许是身体仍然虚弱,他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着衣橱,才不至于摔倒。

      “怎么了?电话里这么说?”

      “石头和同学打架了,浑身上下淋了个透!”

      “你精神这么差还要开车去?这么大的雨……”陈要宇说完才发现自己说得前后矛盾,这么大的雨,不开车去又能怎么去呢?

      “你别管了,再大的雨只要是石头的事情我都要赶过去,我的精神状况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了。”魏诺说话间已整理好了全部需要的东西。
      “别急,你衣服都没穿好。”陈要宇帮魏诺拉了拉领口,“车钥匙带了吗?”

      魏诺掏了掏口袋,懊恼地把车钥匙放好,为了不让陈要宇看笑话,又站在原地想了几秒钟,这才出门。

      “伞。”陈要宇摇头,关心则乱。魏诺对自己就从来不乱。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不回去吗?”

      “我在吃醋。”陈要宇站在门口,吃了一分钟石头的醋。

      “你有病吧。”魏诺催促陈要宇上车。

      “有病的是你,你忘了吗?”陈要宇开了驾驶位的门,“过去,乖乖坐好。”

      魏诺在狭小的空间里被迫做了副驾驶位,“你慢点开,注意安全。”

      陈要宇觉得所有的司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完全不在乎“慢点开”、“注意安全”之类的善意提醒,该怎么开还是怎么开。

      今天的体育课变得有些漫长,魏明磊和应士杰两人被罚一直站到体育课结束。两位主角此刻正成为班里的其他同学讨论的对象,正好打发一个无聊的体育课。

      “你说魏明磊为什么打架啊?”

      “我不知道诶,我觉得他不像是会打架的那种类型。”

      “就是说啊,我也想象不出为什么——诶,问他问他,听说是他告诉老师的。”

      可怜又倒霉的他因为比魏诺和应士杰提前回到教室的原因,被一群急需知道真相的同学围得水泄不通。

      “别问我别问我,我可什么都知道,他们突然就打起来了。”

      一群看热闹的人左右夹攻,都没能问出原因。

      “好奇怪哦,今天他什么都不肯说。”

      “就是啊,但是这样的话我反而更加想要知道了呢。”

      “我也是我也是,但是他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知道的。”

      “哇,钱子你好成熟哦。”

      王韫文没心思听这些奇奇怪怪的猜测,是因为她心里也有一个猜想,而且这个猜想可怕到她希望它不是真的。钱子倩说得没错,原因总会弄清楚的。可是如果原因和那封信有关的话……

      王韫文盯着先他们一步回来的,被围攻了的可怜虫。他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这边。

      下一节课上课之前,一定找石头问清楚才行。王韫文打定主意,越想越坐不住,教室里风言风语不曾停止,她干脆拿了手帕去老师办公室门口不远处等石头出来。

      应士杰一出来就看见王韫文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攥着一条手帕。他恶狠狠地剐了魏明磊一眼,加快脚步离开了。果然,王韫文没有和他打招呼。

      但是王韫文没有想到的是,连石头也径直走过了她,没有停留的意思。

      她连忙伸手抓住石头的衣角,泥水干掉之后的触感让她的手很不舒服,但是她没有因此放开。“石头,你过来。”

      石头想起应士杰说的话,他并没有给王小文写过信。在他心里,本来不想要怀疑她。可不知道为什么,石头心里莫名地难过,这种难过,被成年人陈为“背板”。而石头搜寻所有学过的知识,也只能说出“难受”两个字,如果非要具体一些,和其他情绪有所区分的话,那就是“胸口闷闷的”。

      所以他没有停下脚步,王韫文差点就要被他拖着走。

      “魏明磊,我都要摔倒了,你还要往前走!”王韫文好像生气了。

      石头这才停了下来,“对不起。”

      听到石头道歉,王韫文立刻收起了不悦,“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石头老老实实地被王韫文拉着衣角,走到一个角落。

      “你不怕被老师看见吗?”石头担心地说。

      “你好傻呀。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嗯,不说。”

      “我问你,你为什么和他打架——你身上还疼吗?”

      “不疼了。”石头巧妙地回避了王小文的问题。

      “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什么事?”

      王韫文将自己在抽屉里发现信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石头。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东西。那封信呢?现在在哪里?”

      “我也觉得很奇怪,石头,你的爸爸……”王韫文试探性地抛出问题,可她立刻就后悔了,“信我已经扔到厕所去了。”

      “那为什么应士杰说这件事是你告诉他的。”

      “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王韫文没想到自己把事情的始末全部说出来,竟然还会招来石头的怀疑。

      “不,不是的。”

      石头总觉得这件事情哪里出了问题。王韫文也一样。可是作为十岁的孩子,他们能做的就是把知道的事实相互交换,这之后更深层的思考,他们无从下手。他们觉得应士杰说谎了,可讨论之后又推翻了这种说法,现在能够肯定的是,应士杰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巧合看到了信里的内容——根据王小文的描述来看,那封信绝对不是自己写的。

      仅此而已。

      但是石头并不后悔,因为这是第二次,他为爸爸而打架。

      魏诺赶到了学校,得知石头正在上课。

      “魏明磊家长是吧?”王老师带着老花眼镜,正在批改作业,魏诺敲了门,陈要宇也跟在他身后。

      “我是。王老师,您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吗?魏明磊他……”

      “我还不至于暴雨天骗你过来吧?现在孩子还在上课,我看看时间”,她把手表拿远了些,停顿几秒又看着魏诺,“现在已经是最后一节课,我想应士杰的家长应该也快到了。要不然这样,这节课上完之后,你们俩的孩子,啊,我是说,魏明磊和应士杰都留一下,我好把这个情况向你们说明说明——这位是谁?”

      王老师看着站在魏诺身后的陈要宇,挺高的个,人看上去也比魏诺精神些。不过也是,自家孩子闯了祸,任谁到了办公室里,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这是……”

      “我是孩子的叔叔。”陈要宇答完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王老师,您在电话里说石头淋了雨,我这带了干净的衣服和裤子,能不能先让石头换上,我怕孩子感冒。”

      他对孩子倒是真关心。王老师对魏诺的事也有自己的猜测,毕竟了解学生的家庭结构对学生的教育有很大的帮助。她只把魏诺当成独自抚养孩子的单亲爸爸。一个单亲爸爸能细致到这种程度,背后一定生活得很辛苦吧。“行吧,孩子们在上课,让魏明磊快些换完。”

      魏诺得了准许,立刻跑到他熟悉的教室门口,示意正在上课的老师帮忙喊魏明磊出来。

      “魏明磊,你爸爸给你送衣服来了。”

      石头看见魏诺,又是欣喜又是害怕。欣喜的是,魏诺比应士杰爸爸先一步到学校,就证明他比应士杰爸爸更加爱自己的孩子——别以为石头比同龄人懂事一些就不计较了,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他也在和同学暗暗较劲。于是他得意地瞥了一眼应士杰,没想到对方对着他拉眼皮。

      正在上课的老师当然看得一清二楚,“应士杰,上课做什么鬼脸!”

      应士杰很不服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这样,他对着魏明磊说着唇语,那口型分明就是那三个字。

      要不是魏诺在场,石头可能又要控制不住自己——这也是他害怕的地方,他特别害怕魏诺,特别害怕看见魏诺失望的表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打架了。

      “石头,快过来。”

      魏诺带着石头去了男厕所,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厕所里没什么人。他拿出干净的衣服,干净的毛巾,正准备给石头换上。

      ”爸。”石头很小声地喊,“为什么他也在这里”他看见陈要宇站在厕所门口,应士杰的脸像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重复着那三个字。

      “让他走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快让他走,快让他走!”石头的手在空中乱舞,脚也连续颤抖着。这是小孩对某种东西或者某个人厌恶到极点才会做出的反应。

      “石头,石头!你干嘛,是叔叔送爸爸过来的,这么大的雨,你身上又湿又脏,感冒发烧了怎么办。听话,先换衣服裤子。”魏诺说完这句话,石头稍稍冷静了一点,但还是千百个不愿意,不愿意陈要宇站在这里。

      魏诺拗不过他,“要宇,我没想到石头身上这么多的泥,那有个桶,你帮我洗一洗,去公用烧水器那边接点热水,我好兑着先给他擦擦,大冬天的,我怕他冻感冒了。”

      陈要宇一言不发,照着魏诺说的打水去了。对于魏诺的这个孩子,陈要宇谈不上厌恶,也绝无好感。他甚至隐隐觉得,最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会是刘君媛,而是这个叫石头的孩子。

      “好了,现在陈叔叔也出去了,等打了热水,你就乖乖把脏衣服换下来,听到没有?”

      “恩。”赶走了陈要宇,石头又变成了魏诺面前的乖小孩,老老实实脱了脏衣裤,举手抬脚。转个圆圈,身上的泥也被擦得差不多。出了厕所,他不再是只“泥猴子”。

      关心归关心,该批评的时候还得批评。魏诺把石头送到教室门口,面带严肃,“下课以后来王老师的办公室找我,听到了吗?”

      “恩。”石头垂着头回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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