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个攻如何在宫斗中活下去》禾灯

40、内官和酒

　　聂谦慢慢道：“皇叔请坐，先别忙拒绝，侄儿懂皇叔的顾虑，因此这支笔也并不是白给的。”

　　豫王眼色犹疑，聂谦重新将两杯茶斟满，道：“侄儿听说，父皇刚继位时，因尚年幼，是以皇祖父指定父皇还是太子时的东宫属官，三师三保六人为顾命大臣，可有此事？”

　　豫王坐下，道：“是这样。”

　　聂谦继续道：“如今父皇身在燕国，事发突然，自然也没有余裕向侄儿交代一声，这支玉笔赠予皇叔，请皇叔拟六位重臣名单为辅佐，皇叔摄政，六位重臣暂为监国太子东宫内官，重大国事皆由皇叔、内官与侄儿一同商议决定，侄儿再有任性之处，就有劳皇叔请玉笔了。”

　　豫王抬手，将杯中碧青色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微微垂下眼帘，看着面前这个不足十八岁的侄儿。因在寒风中受了冻后刚进屋，聂谦的耳垂鼻尖透着一点薄薄的嫩红，皮肤干净白皙，除墨黑的眉眼和淡红的唇外再无一丝杂色。太子仪容极佳，只是尚显得稚嫩。

　　豫王算是看着聂谦长大的，但以往所有人眼中注视着的都是先太子聂逊，聂谦在聂逊的身后，仿佛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但又似乎只在一夕之间，这孩童也长得这般大了。

　　豫王道：“殿下这是阳谋，臣领了。”

　　聂谦道：“多谢皇叔。”这支笔豫王不得不领，皆因聂谦提出的筛选东宫内官之事合情合理，未提之前，豫王尚可以摄政王身份代太子接见重臣，只身出入东宫，提了之后，若豫王不允，便有独断专行，欺上瞒下，图谋不轨之嫌。豫王其人生性多疑却好名声，一切事宜都爱在表面上行得规规矩矩，即便有这个心，也不敢让人拿到铁证。

　　然而，这件事允了以后，亦有后患。豫王从此得与内官太子一同商议朝事，必得有个在意见相左、太子“犯错”时可以规劝太子的凭借，这支笔，便不要也得要。因此豫王便也只说了，殿下这是阳谋。

　　聂谦察言观色，知道谈到这里已经是豫王最大的让步，微微一笑道：“至于东宫内官的人选，便还是劳皇叔费心了。”

　　豫王也回以一笑：“臣理会得。”

　　聂谦起身道：“今夜三杯茶，你我叔侄二人吐尽心迹，侄儿开心得很，这半夜的冻，也挨得值得。”

　　豫王忙道：“殿下言重了，下次殿下来了只须通传一声，再有哪个不长眼的将殿下拦在门外，只管跟臣说，臣绝不轻饶。”

　　聂谦笑道：“罢了罢了。他们也是尽忠职守，不因侄儿是太子而有所优待，正是一心为主的忠仆。”

　　豫王道：“如此，我代他们多谢殿下。”

　　聂谦告辞转身，走到一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回过头来，轻描淡写道：“说到忠仆侄儿倒是也想起一事，侄儿后宫中的张良娣陪嫁宫女桐樱，因张良娣体弱多病，侄儿特许她不用见客，桐樱这丫头多有愚忠，又不识得殷夫人，竟冲撞了她，殷夫人也已责罚过了，现下还呆在暴室。念在她一心为主，侄儿向皇叔讨个人情，着婶婶饶了这丫头吧。”

　　豫王笑道：“这有何难，殿下放心去吧，臣来同内子说说，皇后娘娘定不会怪罪。”

　　聂谦道：“多谢皇叔了。”

　　他在豫王府中尚能不紧不慢地走，接近王府大门时却忍不住快走了起来，逃一般地跨出了高高的门槛。內侍安排妥当，一听到大门声音便已让车夫将马车停过来，见到他出门，连忙扶着他的手，让他先上马车。聂谦手心这才慢慢沁了汗，內侍觉出他手掌冰凉，又慌忙取了个手炉过来，放到他怀中暖着。

　　聂谦在天光渐亮时回了宫中，一夜未睡却双眼晶亮，让人去放了桐樱出来，又着手从贡品中挑出两坛七蒸贡酒，直接拎着去书库。白早已起身梳洗好，端坐在书库中看书，曾固却还未过来。

　　聂谦将两坛酒往桌上一顿，发出钝钝的声响，“啪啪”两声拍开了泥封，干脆利落地把一坛递给白早，道：“白老师，你教我读书，我却没正经学过，叫你也是掌书、先生地乱叫。今日正式一坛拜师酒，从此叫你老师。”

　　白早的五官如在宣纸上淡淡染就，温和却单薄，如今难得露出了一些惊讶之色，轻声道：“微臣何德何能……殿下不用如此。”

　　聂谦抬起酒坛先大喝了一口，这酒入口醇厚而微甜，酒劲却足，被酒气熏得脑门一热，脑中却无比清醒，道：“当年老师对我有指书之恩，可惜我当时顽劣，未曾领受，如今老师对我有提点赈灾之情，可惜我年少轻狂，竟未听出弦外之音。如今我已一心改过，求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白早愣了一下，缓缓接过另一坛酒，低头，轻轻耸了耸鼻子，闻了闻酒气，低声道：“喝酒误事……好久没喝过了。”他小小啜饮了一口，雪白的脸上便泛了红晕，道，“太子，微臣可以当你的老师，但是微臣只做掌书。”

　　聂谦安静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好！”抬起酒坛和白早手中的撞了一下，道：“身在高位不见得是好事，老师原来跟楚衔倒是不谋而合，不图高官厚禄……”

　　白早默然，之后声音极低地道：“不，我跟他不一样……”

　　聂谦问道：“什么？”白早莞尔道：“谢殿下。”

　　聂谦仰头吞酒，这七蒸酒入口绵软醇厚，初喝不觉得有什么，随后便有些上头，聂谦渐渐眼神都已有些不聚焦，有点打晃，糊里糊涂，颠三倒四地道：“老师，我明天便下罪己诏……这酒……比那些个烈酒烧刀子好喝得多了。你说燕国的酒是什么味道？”

　　白早尚未回答，便听终于赶来的曾固一声尖叫：“殿下！这是怎么了！”

　　聂谦模模糊糊地见到一个人影，也辨不清来人是谁，迷迷糊糊地去拉他的手，道：“九哥……你回来了？”还未说完，便一跤滑了下去。

　　而千里之外的燕国都城，九舒接过燕国四皇子萧回递来的一只青瓷酒碗，潇洒地朝他一扬，仰头喝下。仰起头的瞬间，瞧见天空碧蓝，苍茫云海，几只飞鸟于不经意间，闪电般划破了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