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个攻如何在宫斗中活下去》禾灯

38、不仁

　　太子侧妃回娘家的事应经皇后懿旨，聂谦打算继续声称张良娣身娇体弱，由自己代她回娘家问候这位老岳丈。

　　皇后听后，抿了抿唇，道：“太子刚刚带张良娣出宫回江南祖籍，原本已是破例，且路上并不太平，虽已另行抚恤过侍卫家属，但朝中总会有所微词。短短时间又要回娘家，太子要注意朝中大臣及姜良娣的看法。”

　　皇后虽温良贤淑，从不管前朝事，但毕竟大家闺秀出身，又得楚帝宠爱多年，于人心世故比聂谦圆熟很多。聂谦确实忘了这层，不由得一愣。皇后道：“太子若真有这个心，便再过段时日，待到冬至宫中赏赐腊八粥，宣两位良娣的父母亲入宫团聚便是。”

　　这确实是最妥善的安排，然而聂谦的用意不止于此，他忖度了半晌，方道：“母后，儿子实是有些急事还想请教张大儒。”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她心思通透，如何不知儿子现在四面围困，根本无可商量之人？然而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擅自出宫更加影响太子的声望，却不可放任为之。

　　聂谦观察了一会儿皇后的脸色，皇后也看着儿子，眼睛清明而温和，忽然笑道：“我今日瞧见星鹊那孩子穿着一身短打，去弩营玩了，你准许的？”

　　聂谦点头道：“是。儿子见姜良娣与普通闺中女子不同，爱骑射喜武装，便特许她可以同侍卫们一起习武，去弩营骑射，不弄伤自个儿就成。”皇后欣慰道：“那也可以。咱们太祖皇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原也不禁女子习武。不过你得适当提点着星鹊，她日后若成皇帝后妃，便要注意些体统了。”

　　聂谦又答了是，皇后看着他，半晌后叹道：“太子，虽然母亲不便管前朝之事，但若你真有为难之处无人倾诉，说给母亲听听也是好的。”她顿了顿，续道，“也是你外公去得早，否则也……”她住了口，不再愿意说后半句。

　　聂谦心中一酸，知道母亲不光是想起了去世的外公，也想起了早夭的大儿子。他心中不禁想：“若是逊哥还在，他有什么为难事，我们兄弟俩起码能够秉烛夜谈，我纵然不成器，也能听听他心中的烦恼。若是逊哥被朝中大事搞得太烦闷，我还能同九舒一起陪他出去赛马游猎。不，不对，逊哥那么聪明，不会有为难之事的。若是他也为难的事，来跟我商量又能商量出什么来？只不知逊哥若面对如今的情况，会有什么主意。”

　　母子俩一时都感怀心事，聂谦开口道：“母亲，户部上折子请赈灾款，道是西南云锦两州秋季连绵大雨，庄稼颗粒无收。然而云州今秋还进贡了难得的缎子和七蒸才能得出的贡酒，我疑心有人上下串通贪谋赈灾款，又怕云锦两州的百姓真的因我延误而受苦。”

　　“太子！”皇后急忙开口道，“太子，赈灾之事是拖不得的。不管真假，都必须立即批复下去，哪怕你日后知道是假再寻他们麻烦也成，现下是一刻都耽误不得的。否则损的可是你的声望，日后这种大事，你就再也没有拿捏的权力了。”

　　聂谦整个人都似被冰水浇了个透，忍不住打颤却内心清明，起身行礼道：“儿子知道了，这就去办。”

　　皇后叹道：“太子这次糊涂了，百姓民生之事大过天，他们报假是他们犯欺君之罪，但太子不批，乃是不仁。”

　　聂谦双手握紧，手心冰凉面颊却火热，知道这样不行，勉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被剧痛逼得清醒了一瞬，道：“是，是儿子想错了。”他一直提防着豫王和六部重臣欺他年少，却未曾想过，无论朝中形势如何，在外人看来，如今监国的太子是他聂谦，延误赈灾，担负骂名的也必是他这个太子。所谓当局者迷，他确实还欠了点火候。

　　聂谦辞别母亲后便直奔东宫暖阁，在案上寻那道请赈灾款的奏折。新的奏折已由內侍搬回东宫，将原本的奏折压了个严严实实，他稍稍一抽，上面的折子就全部稀里哗啦滑落了一地。聂谦却也顾不得这些了，将那本已反复研读过字句的奏折翻开来，又看了一遍，几笔写上了朱批递给內侍，道：“这本立刻送翰林院抄录转复，让他们将事情立即办下去。”

　　那內侍连忙应了，捧着奏折快步去翰林院，聂谦才松了一口气，将散了一地的折子重新理好，一本本来看。他忽然明白了豫王这几天没有来烦他的原因，他上次的顶撞，豫王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也摆出了姿态：既然太子想拿回权力，就拿回去好了。我不再过问了，反正太子什么都不懂，所有国家大事都由太子决定，迟早会出乱子的。

　　聂谦呆了一会儿，也许在他出了一次无法挽回的大错之后，豫王才会在六部重臣的请愿死谏之下再次摄政，或者，干脆登基。他忍不住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无论是楚衔还是九舒都曾说过，关于迎娶鸣凤公主的彩礼有泽山关一事，豫王就已经是在等着他做出令朝野震动的错误决定，好名正言顺取他而代之，他竟在这件事上主动给豫王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是他太急了……连楚衔都说过要他等一年，他却迫不及待地要跟豫王分庭抗礼，他只以为楚衔要他等一年是要争取时间安排好尹州之事，却没有想过，楚衔要这一年，更是要他自己韬光养晦，静下心来学习治国之道，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太子。

　　他却这样急。把楚衔让他找姜星鹊示好，继而让豫王放松警惕的苦心，九舒冒险去燕国的辛苦，都抛诸脑后了。

　　聂谦独自一人在暖阁中坐了半日，想了很久，猛一抬头，方见一名內侍战战兢兢跪在面前，因为他没听到问安，也没说“平身”，已不知道跪了多久了。

　　聂谦缓缓呼吸了几次，道：“平身，何事？”

　　內侍腿已跪得酸麻，勉力才站直，颤声道：“殿下，豫王爷的殷夫人适才进宫来找皇后娘娘叙旧，请了旨去看望姜良娣。说……说是桐樱无礼冲撞，已小小用刑后关在暴室罚跪。”

　　殷夫人便是豫王的正妃，出自临州殷氏，与皇后同宗，与姜星鹊的母亲，刑部尚书姜廉的夫人是亲姐妹，姜星鹊叫她“阿姨”，叫豫王“姨夫”。

　　普通娘家人不能随便进宫看望女儿，但殷夫人不同，既是皇亲，又是姜星鹊的阿姨，难得进宫一趟，请旨去瞧瞧外甥女并无不妥。桐樱冲撞也极有可能，因为如今无摧不能见人，桐樱必然得拦着殷夫人进寝宫。

　　聂谦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道：“殷夫人现在何处？”

　　內侍答道：“怕是已回王府了。没有说怎么处置桐樱。”

　　聂谦回寝宫到处翻，终于翻到那把“十二元”扇和被自己丢弃的紫荆佩，想了许久，又拿了父皇赏赐给他的一支玉笔，摸了摸这些时候日夜不离身贴肉而藏的刀鞘，那光滑的刀鞘摸上去似乎握着一个熟悉的人的手，心中莫名生出一些勇气，定了定神，才扬声唤人来摆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