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个攻如何在宫斗中活下去》禾灯

29、狼与无摧

　　围着篝火聊天唱歌的农民们听到狼嚎声愈来愈近也未见惊慌，聂谦于深沉的夜色之中看到了几对绿莹莹的眼睛，九舒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那几对绿火到数丈之外便停住不再前行，随后是属于人类的稳定的脚步声，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形逐渐被篝火的光亮描摹了出来。

　　他独自一步一步地走到近前，脸还带着少年人的柔软圆润，眼睛却如荒野中的狼一般奇亮，又有一股野生野长，天地苍茫的气息。聂谦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九舒身上也有类似的可在天地之间自由来去的味道，但这个少年身上却仿佛硬是少了几分人的气息。

　　楚衔招了招手，道：“无摧，过来。”

　　名叫无摧的少年点了点头，步伐稳定地走过去，像一只小兽一般依偎在楚衔身边，在他怀中蹭了蹭，示意他可以摸摸自己的头。

　　楚衔笑了笑，抚了抚他的头发，向聂谦道：“我借走李骏，还你一个人，让他跟你走。”

　　聂谦内心嘀咕了一下，这少年来路如何先不说，但显而易见十分依赖楚衔，肯不肯跟他走都是未知之数。楚衔道：“他父亲战死，母亲在追赶前来偷食鸡羊的狼群时不慎坠亡，其时他还在襁褓之中，被狼群叼走了。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未被贬至尹州当司马。”

　　聂谦不由得“啊”了一声，多看了无摧两眼，低声道：“被狼养大的孩子？”

　　楚衔点点头，道：“边境密林众多，此处农户时常受狼群侵扰，但狼群偷鸡偷羊时有，咬死人倒是一直没有。我后来组织府兵去密林中查探狼群栖息之地，发现了狼群中竟有个孩子。”

　　无摧也不知听不听得懂他的话，微微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楚衔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在讲你。”

　　无摧大约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句，这句他听懂了，点点头。楚衔又道：“那张纸，画像。”

　　无摧“啊啊”两声，仿佛忽然想起来了一般，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张地图，在某个位置点了一点，他手指指向那个点，道：“在这里。”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有点奶奶的鼻音，十分可爱，与外貌殊不相称。

　　楚衔取过地图，展开给聂谦和九舒看，指向那个点道：“这里就是陛下被软禁之所。”

　　聂谦心念一动，道：“你派无摧潜入燕国皇城打探父皇消息？”

　　“正是。”楚衔道，“无摧自小被狼养大，身手极其敏捷，速度亦远高于常人，且对危险有极为灵敏的嗅觉。我让他看过陛下的画像，前去寻找画像上的人身在何处，画一张地图给我。无摧虽不太会说话，但常年在密林中生活，对方向地形十分敏感，他画的图，不会有差错。”

　　聂谦看向那幅地图，线条朴素笨拙，说不上很好看，但确实方向及各个建筑的面积大小都甚为严谨，不禁向无摧道：“辛苦你了。”无摧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这句他听懂了。他对人的善恶全凭楚衔的态度，因此对这几位楚衔的朋友表现了很大的善意。

　　楚衔将他往聂谦处推了推，无摧有些不乐意，但又不敢违逆楚衔的意思，权衡再三，大约是感觉到了相似的气息，勉勉强强挨着九舒坐了。九舒笑了笑，伸出手来，无摧歪了歪头，以一种小狗搭爪的姿势将自己的手放在九舒手中。

　　楚衔看着微笑，继续道：“无摧不能懂过于复杂的任务，因此我只要他画这张图给我就行了。要知道陛下被软禁之处也不是为了前去秘密救人，乃是为了——”

　　聂谦接口，与他异口同声道：“推测燕国形势。”

　　楚衔赞许地点了点头，道：“陛下被软禁之所离中央大殿不远，因此可以推测陛下并未被薄待，日子应该还算不错。”他向无摧道：“这个人，气色还好？”

　　无摧点头，道：“挺好。”

　　聂谦心中安稳了几分，十分感激地道：“谢谢。”无摧嘻嘻一笑。

　　楚衔道：“由此可见燕国本身亦并无必胜大楚的把握，起码五年之间，还不想大动兵戈，因此并不苛待陛下，陛下暂时性命无虞。然而楚国不可一日无君，燕国握有好大一个筹码，便想以此要挟我国，大肆索要钱财，甚至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嫁一个公主，便敢索要泽山关。”

　　聂谦想起自己险些往礼单上盖去的太子印鉴，又想起那日千钧一发之际托住自己的手，心念一动，不由得向九舒看了一眼。九舒抬手摸了摸无摧的脑袋，无摧并未反抗，眯起眼睛，表情舒适。聂谦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意，撇过眼睛不去看，道：“这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懂的是，豫王为何会同意将泽山关拱手他人？即便他有谋逆之心，但楚国若是不日将亡，他夺了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九舒漫不经心道：“他自然不是想轻易将泽山关给燕国的，豫王要的不过是‘太子答应将泽山关作为赢取鸣凤公主的彩礼’这个事实罢了。之后他能想办法使泽山关不必易主也好，没有办法可想下跪死谏，自请出征收回泽山关也好，为国操心的美名是他的，为美色所迷，昏庸无道的人是太子。”

　　他抬起头来，看着聂谦的眼睛，平静地道：“之后便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无道，豫王英明，大殿之上，众大臣力请豫王继位，豫王推辞再三，仍是只能为国家大局着想，表示先行继位，等大败燕国迎回陛下后再退位。之后豫王只需弄死鸣凤公主，嫁祸太子，挑起燕国之怒，燕国杀了陛下自然是好，不杀也没关系，两国必定再次交战。太子被软禁于东宫，孤苦伶仃，了此残生。”

　　他一句句淡淡说来，听得聂谦汗透重衣。聂谦忍不住道：“你那时……那时怎么不说？”他问出口便知道自己这话问得蠢了，这件事其实但凡深入思考一下，这般合情合理的推论是不难得出的，还是他自己想得少，想得浅了。

　　聂谦摆了摆手，示意九舒不用回答了，他有些没来由的沮丧，他时常老大口气地说自己当太子一天便护着九舒一天，时常以为自己在为人、为帝之道上已经非常努力学习，然而最终心思还是过于单纯，同别人一比，莫说是豫王，莫说是甚为文官翘楚的楚衔，就连九舒，他都远远及之不上。

　　楚衔道：“子归所言甚是，因此，对于殿下向微臣问道的第一个难题，微臣认为，既是议和的亲事，双方都得显出充分的诚意，燕国可以在彩礼上漫天要价，我国也可以坐地还钱。不若让人以商议彩礼之名出使燕国，伺机一见陛下，请一道传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