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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眼睛 ...

  •   九舒举起酒杯跟楚衔轻轻一碰,一口咽下。此地菊花酒入口辛辣,烈得仿佛能割喉一般,他却爆出一声:“好!”

      说罢执起酒壶给楚衔和自己又斟满,默不作声地拆卸面前的螃蟹。他双手灵巧,拆蟹肉的动作都相当行云流水,聂谦看他轻松将八条蟹腿和两只大螯中的蟹肉完整取出,扔进面前的姜醋碟里,又把蟹壳一掰为二,发出裂帛一般的清脆声响,待仔细将螃蟹的肠胃心肺取出,用一根筷子把结实金黄的蟹黄拨到聂谦的粥碗上。

      楚衔笑道:“行,只吃一点没事。”

      聂谦愕了一会儿,埋下头去喝粥,不敢抬头,油润鲜香的蟹黄嚼在口中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听得楚衔和九舒时不时酒杯相碰,却一直没怎么说话。

      月将中天,楚衔满身酒气,一脸通红地让仆役来收拾了残羹,带太子去休息,他自己摇摇晃晃地行了一礼,朝聂谦连连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聂谦知道这就是喝多了,让仆役指明了客房所在位置,取了钥匙,让他先扶楚衔回房。仆役道了是,去扶楚衔的胳膊,楚衔还嚷嚷道:“哎呀不用送了!”

      聂谦哭笑不得,没想到清醒时儒雅温润的人酒后会如此醉态可掬,仆役道:“楚大人鲜少这样高兴。”聂谦道:“尽兴便好,仔细扶将回去,别醉得掉了河。”仆役笑着应了,拖着楚衔一瘸一拐走了。

      聂谦心中不安地回头看九舒,道:“你还能走吗?”

      九舒脸上没有酒意,似乎没醉。聂谦以前没见过他喝这许多酒,也不好判断,看他不回答,只得道:“回房吧。”

      九舒兀自往前走,聂谦没走几步便发现他在往院落中走,喊道:“九舒……九哥!”

      九舒回头,迷茫的眼睛看着他,抬头望了望皎洁的月亮,似乎不明白他忽然开口叫自己是做什么,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聂谦无语,敢情这也是醉了,只不过这是酒疯子里的文疯子,喝醉了出奇地安静。他无奈地挽住九舒的胳膊,道:“不去那,咱们回房了。”

      幸好九舒虽然醉了却不执拗,被他一扯也就跟他走了,脚下还算稳当,也不用他多花力气。静夜之中万籁俱寂,四下里只有聂谦脚上锁链因走路撞击出的清脆金铁声,九舒静默了许久,一直到聂谦将他放到床上去,还是坐在床沿不肯躺下,直愣愣道:“别,我听你的不走,不用给我上锁。”

      聂谦一呆,不明他是什么意思,九舒抬头看了看他,伸手拉过他的手,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膝上,抚了抚他的眼睛,道:“那锁锁不住我,你知道的。殿下……”他温热的手心抚过聂谦的眼皮,聂谦眼睛不断眨动,心中疑惑,不由得道:“你要去哪里?”

      他原本没有指望得到回答,九舒却将他揽住,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胸口,低声道:“殿下,我哪儿也不去了,我都听你的,以后只跟着你。”

      聂谦提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急道:“好,你跟着我!我已向楚先生问道,我会保护你……”

      九舒没有听他说什么,只继续将适才那句话说完,喃喃道:“阿逊……”

      聂谦的表情尽数凝固在脸上,一颗心刚刚暖上,却在这一瞬间堕入了冰窟。

      他忽然想起了九舒没有说完的不杀他的理由,这一路而来九舒对他处处照顾,无微不至,甚至时有亲密举动,在船上那次他分明想吻他,却没有真的吻下去。

      他和聂逊并不十分相像,聂逊更像父皇,他更像母后,然而他俩的眼睛都似极了父皇。

      这一路他一直作女子装束,戴着面纱,只露出眼睛。

      九舒当年叫逊哥定然也是叫“殿下”。

      九舒因逊哥临死之托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辅佐。

      在九舒老家时,他说“你生来就是我的”,九舒忽然离开。

      聂谦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可怕得令他忍不住全身打颤。他脑中混沌,手脚冰冷却额头滚烫,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又起来了。

      九舒感觉到他体温不正常,温暖的手掌抬起来试了试他的额头,当即将他整个人都塞进棉被里,裹得严严实实。聂谦兀自发着抖,牙齿格格地打颤,喊冷。九舒被他吓得酒醒了几分,出门看了看,四下无人,也无处找药,只得回了房,将聂谦身上衣物脱光,自己也除尽了贴身衣物,躺入被窝,紧紧拥住他。

      聂谦渐渐不再发抖,眼神却有些呆滞,许久后低声试探道:“九哥。”

      九舒应了声:“嗯?”

      聂谦仰起头,灼热的呼吸尽数打在他颈项之中,慢慢道:“你以前,你,对逊哥,以前,是不是……”

      九舒沉默,聂谦问不出口的话,他能听懂,却有些难以回答。聂谦耐心等了很久,九舒道:“没有,我对先太子,只是敬慕。”

      聂谦叹了口气。他脑中昏沉地没办法思考太多,无法去辨认“敬慕”二字包含了什么样的感情,一天之内的起伏冲击太多,让他只想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他依稀听到九舒道:“先太子并没有断袖之癖。”

      聂谦内心不服了一句“难道我天生就有?”口上含糊道:“行了行了,知道了,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罢了……”说到一半只觉口中苦涩,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心里难过地想,可能我真的天生就有。

      九舒以为他困了,抚了抚他额头被汗水沾湿的乱发,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楚衔便来喊起床,知道太子半夜又起烧后又给硬灌了一碗药膳,聂谦苦不堪言,只得丁零当啷地去洗漱完,苦着脸喝掉。

      楚衔道:“既然殿下身子尚未痊愈,在尹州耽搁两日也无妨。今天带太子去体恤民情,刚好借采沙工人的磨轮试试能否切断这条锁链。”

      聂谦自我感觉睡了一晚后身子还算爽利,便应了。楚衔边走边道:“尹良河河底沙石颇为锋利坚硬,经过采集、淘澄、磨浆后便可用以作为磨料。尹州没什么可贩卖的特产,唯有这种磨料需求量大,因此许多工人都以采沙为生。”

      九舒道:“解玉沙?”

      楚衔笑道:“正是,你倒是知道。”

      此种解玉沙拌以精铁磨轮,可以用来加工玉石,楚国多数玉制品及玉雕等,都要用到解玉沙。九舒点头道:“嗯,以前……玉佩摔残过,借解玉沙将裂痕磨光了,是以知道。”

      聂谦张了张口,想问是不是紫荆佩,却又觉得十分无趣,自己闭了嘴。待得跟着楚衔到了磨料作坊,只听刺耳的金铁之声不绝,叫人听得牙齿发软,聂谦舔了舔嘴唇,依着楚衔所言,坐到一旁去,抬起两条腿,磨轮工人以解玉沙铁轮靠近锁链,铁轮在脚踩之下告诉飞转,没一会儿便将锁链磨出一道裂口。

      “这法子可行。”楚衔道,“不过费点功夫。”

      磨轮工人有些为难道:“磨锁链环子容易,但这位小公子脚踝子上尚有铁环,离皮肤太近,小的怕手抖控制不好,磨过了头,伤到皮肉。”

      聂谦笑道:“没事,触到肉了我就大叫,最多割破一点油皮,碍不到什么,你放心大胆地来。”

      磨轮工人看了一眼楚衔,似还在犹豫,聂谦又道:“来罢,我总不能一辈子戴着俩铁环过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新式脚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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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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