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年华》堂暖米

46、CHAPTER 45

　　坐在餐桌前，胡润的手里捧着一碗小米粥，却觉得黄色的黏稠液体有些苦涩。他不挑食，从小时候便是如此。特别是成为孤儿以后，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对饮食的喜好，于是他自己也没有感觉了。粥有些烫，脸上还没有痊愈的伤口因为肌肉的抽动而传来丝丝疼痛感，但最痛的部位显然不是那里。坐在他对面的小女孩虽然在剥鸡蛋，眼神却停留在他的脸上，那神情似乎是一种嘲讽。难道他心里所想已经被她看穿了吗？不会的，怎么会呢？他明明是面无表情的，而且脸上缠着纱布。可是，有些感觉是说不好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似笑非笑的样子明明就是在表现对他的蔑视。他低下头来，安静地用勺子舀粥，企图无视站在门边的那对情侣，无视坐在对面的南宫甜。
　　此时，南宫悟纤长的手指勾着洛可可的下颚，给了她一个绵长而馨甜的吻。望着男友出门的背影，可可的脸上满是幸福。
　　幸福是什么呢？是长相厮守的誓言吗？还是说，只要看到你的一个小动作，听到你的一句话，就可以满足？对于此时的洛可可来说，幸福就是能和南宫悟在一起。而对于胡润来说，幸福就是能够看可可一眼。果然，每个人对幸福的衡量标准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后的数日里，四个人的微妙关系逐渐达到了某种平衡。原来，他们也能共处。只是，在这种平衡中却渗透着某些奇异的因子。可可经常看到甜和小润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而他们一看到她便又佯装无事。洛可可觉得，这两个孩子简直水火不容，要想成为朋友实在是很难。如今两人的过度亲密令她费解，但这种难得的和谐倒让她省了不少心，至少她和悟都不需要担心这两个孩子的相处状况了。
　　“姐姐。”有一天，胡润来到正在安静读书的洛可可身边，低声说：“我的脸这几天很难受，就像有很多小虫子在里面涌来涌去、不停咬着我一样。我疼。”
　　洛可可手中的书滑落到了地上，满脸惊骇，她抚摸着胡润渐渐恢复的脸庞，检视着每一寸皮肤，除了几块小胶布覆盖的部分，看上去已经和正常人的肌肤相差无几。她不安地问道：“润，会很疼吗？这可不行，快换上衣服，咱们去医院。”
　　医院检测室外，许铭心站在洛可可身旁，脸色凝重，说道：“他的主治医师跟我说，这孩子似乎是吃了刺激性食物。我以前提醒过你的，对于他来说，辛辣的食物、含咖啡因的饮料都是需要忌口的，它们会造成皮肤恢复过程中的不良反应。小润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关键的阶段，万事都要小心。你正好在他身边，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闪失，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刺激性食物？润的三餐都是可可亲自下厨烹饪的，她可一直都很小心翼翼的，没想到即使这样也还是没有把他照顾好。望着诊疗室里正在进行进一步检查的胡润，她不禁开始不断责备自己，她觉得没有好好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以后只要多注意就好了。”许铭心见她神色凝重，好心提醒道，“对了，你和南宫悟的同居生活如何？进展到哪一步啦？快跟姐姐暴一下闺房内幕吧！”
　　一见许铭心那满脸八卦的神情，可可无奈地笑道：“哪有什么内幕呢？我和小甜睡一个房间。悟和小润睡另一个房间。”
　　“什么？这算哪门子同居啊？”许铭心的下巴都要拖到地上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问号和惊叹号，“可可，这可是感情升温的大好机会啊！姐姐是过来人，一定要提醒你的！像南宫悟对你这么好的男人可算是全天下再难找到第二个了，一定要加倍珍惜。他为了你，愿意付出一切。你一定要用你的温柔甜蜜把他给好好拴住！”
　　洛可可被许铭心热情似火的双眼给震慑住了，低声说道：“铭心姐，你的意思我明白啦。温柔甜蜜我是有的……只是……”
　　许铭心摇了摇头，慨叹道：“只是，条件不允许啊。有这两个小家伙在，只怕你俩想要独享一顿烛光晚餐都难啊！你在培训课上学的大些厨艺知识多半是用在给未来小姑子和你这位弟弟身上了吧？唉……”
　　胡润终于走了出来，低着头，不说话。洛可可连忙和主治医生交流了一下，得知润确实没有大碍，只是以后的饮食需要特别注意。她这才放下心来，与许铭心告别，牵着润的手走出了医院。他一直在看手机，她却没有特别在意，心里却在惦记着近几天的食谱。
　　“姐姐，我从来没去过咖啡店。前面正好有一间，你能带我去吗？”胡润忽然恳求道，声音十分可怜。
　　“咖啡店？可是，你不能喝咖啡啊。”
　　“那我不喝就好了，姐姐就带我去感受一下吧。以前我的脸太丑了，我从不敢去那样人多的地方。医生也说了，我应该多去这样的场所，培养自信。”胡润一声比一声低沉，就好像没去过咖啡店对他来说真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洛可可凝望着胡润的脸庞，一阵心酸又涌上心头。他的个子超过了她，已经步入了人生中最青春最瑰丽的年华。但他却总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负担，因而不能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欢快地微笑。为此，她感到无比难过。她淡然一笑，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说：“好，姐姐带你去。”
　　他默默地走在她的左边，不是看她几眼，心里却有百般滋味在调和。这样好吗？这样真的好吗？他双眉紧蹙，轻声说：“姐姐，你现在和南宫哥哥在一起，很开心，是吗？”
　　“嗯。”她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很安于现在的生活。我觉得很幸福。有很多温暖的人和事物围绕在我的身边，我觉得我人生中每个小小角落都是充满阳光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容易知足？”
　　是。你一直就是。他在心里默默叹道，开口却是另一番话语，他说：“姐姐，可是我始终觉得，你和南宫哥哥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在D城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那时候你好像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为什么……你现在变了？”
　　洛可可怔了一下，摸着他的额头，说：“不是我变了。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有真正了解他。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邪恶哦。”
　　“我从来不觉得他邪恶。”润低声说着，“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什么啊，小润？刚才我没听清。”可可疑惑地问着。
　　“没什么啦，姐姐。没什么。”
　　慈济医院正门三条街区之外有一家叫蓝调的咖啡酒吧，中午开始营业直至深夜。洛可可在进门前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她很少喝咖啡，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清茶之类的饮料。而咖啡厅的暧昧气氛总是与她的个人气质格格不入。这也是她很少来到这类场所的最主要的原因。
　　她和胡润择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杯清水。当奶沫丰厚的饮品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微微一笑，说：“小润，等你完全复原的时候就可以喝了。这一杯姐姐先帮你喝哦。”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仿佛刺穿了他的心，那是他最珍视的东西，难道说他真的要亲手将这么宝贵的东西夺走吗？他后悔了，他不该受南宫甜那个小骗子的蛊惑，他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只要姐姐幸福，他就是幸福的。他咬着嘴唇，胡思乱想，默默不语。
　　“小润，你怎么了？想什么事情那么出神？”她关切地望着他的脸，她是那么在意他的悲喜，就好像他早已成为她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
　　“姐姐，这里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漂亮的绒布窗帘，舒服的沙发，三三两两聊天、看杂志、玩笔记本的客人，还有四处飘散的浓重咖啡香气。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对了，你下午还有课吧？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他尽量自然地建议着，他知道离南宫甜告诉他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两点的时候大门外会走进来两个人，然后他对面女孩脸上的微笑就会陡然消失，她的生活会发生些微妙的变化，她也许会因此而多了很多烦恼。他越来越觉得不该这样，他正在说服自己，也说服着她，他们该离开。
　　洛可可啜饮了一口清香的卡布奇诺，抿着嘴说：“味道不错呢，筱玉很喜欢这个味道的。不急的小润，我挺喜欢这个地方的，咱们可以多呆一阵子。下午的毛概课取消了，我今天没什么事情了。我们就坐在这里聊聊天啊，喝喝东西，看看杂志，感觉也很不错。等离开之后咱俩一起去市场好吗？我想买些青菜。悟最近食欲不是很好，我想给他做一些开胃可口的饭菜。”
　　悟……这个字从她的唇间飘出，充满了温情与甜蜜。却似乎一道烈光，将他的眼眸灼烧。胡润轻叹了一声，佯装很随意地看了一眼手机，他收到了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已到。他陡然有些惊慌，却必须努力控制好表情。纵然他的脸部神经目前确实很迟钝，若不好好遮掩的话还是会露出马脚。他说：“那好吧，姐姐。我们……多坐一会儿。”
　　丁零丁零——咖啡店大门打开的时候，门前的一串风铃会随风轻响。洛可可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她不经意地一瞟，却愣住了。她看到一个窈窕美艳的女子亲密地挽着南宫悟的胳膊，两人说笑着走了进来。他们选在另一侧拐角的情侣座位坐下，和洛可可的位置正好呈对角线。她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视线随着他们游弋。是晴天吗？窗外明明是一览无余的大晴天啊，可是她的心里怎么好像下雨了呢？她自然认得出南宫悟身边衣饰华美时尚的女子是李沁华，她只是猜测不透那两人的关系。
　　胡润不动声色地喝着那杯清水，心中的阴云却开始堆积。他知道自己的背后正在上演着什么，他却不能转身。在洛可可的眼中闪过那抹惊诧和伤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看到南宫悟坐在了墙角的淡紫色绒布沙发上，慵懒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餐牌，轻声点了什么。李沁华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他们的距离不超过三厘米。李沁华一直挽着南宫悟的手臂，还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了些什么。他的眉轻轻一皱，没有回答。
　　洛可可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回来。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咬到疼痛的感觉已经无法刺激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杯子的测沿，就好像在转移某种情绪。
　　胡润第一次见到洛可可如此慌乱而悲伤，他同她一样的不知所措。他声音低低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依然在磨蹭着杯子，不停地磨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就好像生怕一抬眼就看到别的自己不想看到的事物。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他的心开始绞痛。是他让她伤心了。那件事情本来永远都不应该让可可知道的。如今是他残忍地亲自带她来见证了某个真相，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了。
　　她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说：“小润，你……你刚才说什么？姐姐没听清。”
　　“我是说，姐姐你的脸色突然很难看。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上次住院之后没有恢复？”
　　她摇了摇头，目光涣散，她说：“我没事，小润。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她安慰自己说，南宫悟对自己那么好，这一定只是一个误会。更何况，相爱的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南宫悟给了她百分之百的信任，她也应该完全相信他！没错，南宫悟和李沁华一定只是好朋友而已，仅此而已。自我催眠了一阵子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望向南宫悟的座位，却彻底惊呆了，手一颤，差点碰倒了杯子。
　　此刻，李沁华如雪般白嫩的脖颈贴在南宫的胸膛，双手游弋抚着南宫的肩头，烈火一般的粉唇触碰到了南宫悟的薄唇。南宫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动作，这种被动在旁人看来可以算作是享受，抑或是一种无奈。只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让洛可可一向淡定如水的内心瞬时崩毁。就在那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就好像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一样，清脆悦耳却透着绵延不尽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