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年华》堂暖米

4、CHAPTER 4

　　农历新年过后的一个月，润依然杳无音信。而她的父母却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原来他们在D城开的餐馆起了大火，不仅赔了很大一笔钱，还要处理很多善后事务。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稳定了些，但却没有如往年一样给家里人带来很多钱。她能感觉到大伯和姑姑看父母的眼神是多么冷漠，她不在意，因为爷爷始终会以一种心疼的目光看着父亲的，爷爷最疼小儿子。这点她在意，她不明白为什么宠爱父亲的爷爷那么厌恶她，就像厌恶她母亲一样。

　　父母回来的那天，夫妻两人照例在西边小屋，也就是平时属于她的小屋搭了一个简易的铺面睡下。深夜中，寒冷的风无声地吹进这一家人的避风港，谁也睡不着。

　　她躺在小床上，闭着眼，轻声说：“爸爸，带我走好吗？”

　　父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可可，和爷爷他们住在一起不好吗？等爸爸妈妈赚到了足够的钱就可以回来陪你了。”

　　她依然闭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爸爸，你说的是什么时候？你可以预测到我们一家三口什么时候才能一直聚在一起吗？”

　　母亲此时已经泪湿了脸颊，正如身在异乡怀念女儿的每个日夜一样。

　　父亲又是一声长叹，“爸爸不能。但如果我们有了足够的钱就可以过上好生活了！都怪爸爸没用，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大成就，咱们还是那么清贫。”

　　“我觉得，我们并不清贫。”她的声音平静而镇定，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如果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的话，就算没有很多钱我们也并不贫穷。可是现在，我们根本不像一家人……”

　　母亲忍不住哭出了声，因为这也就是一直埋在母亲心里的话。

　　父亲坐了起来，点了一根烟，吐了几个烟圈之后，说道：“可可，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没有。”她回答得很平淡。

　　“可可，爸爸妈妈太忙，每天都要做生意，你要是在我们身边恐怕我们都没办法照顾你，这样对你的成长是不好的。”父亲认真地说。

　　“可是……”母亲终于说话了，“我想要可儿在我们身边，我不想再离开可儿了！”

　　“爸爸，妈妈，”她睁开了眼，也坐了起来，严肃地说道：“也许在你们看来，和爷爷、大伯、姑姑他们生活在一起，我的一切得到了保障。可是我长大了，我马上就十三岁了，纵然你们认为我只是个孩子，我还是要讲出心里的想法。我和你们一年只能见几次面，一个月通一次信，每次等待你们来看我的日子都那么难熬，有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来你们的样子，我只能努力去想。看到表哥表姐都有父母陪在身边，我真的由衷地羡慕。你们能明白我的这种心情吗？”

　　母亲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哭着。

　　父亲把烟抽尽，把烟头扔在地上，无奈地踩着。他又是长长地叹气，说道：“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就算你们因为忙而不能兼顾到我，我也是可以照顾自己的，我懂得自立。只要能呆在你们身边，我就满足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激动了，因为这些词语埋藏在她心里已经整整八年，只是她四岁被寄放在这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母亲拽着父亲的胳膊，含着满眼的泪水充满期待地看着丈夫。父亲无声地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可可长大了，可可长大了。”

　　父母第二天就离开了，前一天夜里一家三口做了约定，等她小学毕业就带她去D城。

　　对于远离这个给她带来无限委屈和伤痕的地方的等待是绵长而干涩的。她在等着自己小学毕业，等着尽快不需要再看见表哥和表姐的肥脸。同时，也在等待润的消息。那孩子却如同蒸发了一般，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小学毕业的时候是1997年，正赶上香港即将回归，举国欢庆。爷爷的平房要动迁了，据说要全家住上楼房。听说土地按占地面积补偿，姑姑和大伯就开始动各种脑筋，按照政策这四间平房一共可以分得两套两居室。姑姑和大伯两家又开始为爷爷和谁一起住而吵个不休。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这让她感觉很舒服，没有存在感的生活比较安全。

　　在举家搬进楼房的前夕她终于成功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坐上火车的时候她的心怦怦跳动，她甚至不敢相信她终于可以远离那梦魇一样的生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大笑还是大哭，她只是温和地微笑，面对窗外送行的大伯和姑姑，她的心里没有仇恨。但是那两人却喜滋滋地感叹着三弟的善良，三弟把孩子带走了，还不和他们争楼房，这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爷爷不肯离开故乡和她一家三口一起住吧。要是爷爷也走了，大伯和姑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瓜分房产了。

　　于是，她开始在D城念初中。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中考已经结束了。父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他们开了三家连锁小饭店，日帐进出合起来能过五万，在当时看来是很大的数目了，但各种支出繁多，最后余下的钱却并不可观。她热爱在D城的生活，不仅因为远离了米玲表姐和淮表哥，还因为能每天守在父母的身边，在他们半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的时候，她可以递上一杯热水，和他们说说话，这就是她要的幸福。但她的心里还是怀着某些残缺的遗憾，她和润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面了。她终于明白，很多事情注定会被埋葬在岁月的长河里，润就是她童年贝壳里最晶亮的一颗珍珠。

　　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D城有名的重点高中，她要为念一所好大学而努力。高一开始前的暑假，她报了一个培训班开始补习生活。她对学习并没有特殊的爱好，但她深切地明白学习的重要性，为了父母为了自己她都该努力的。于是，在别人都放开身心到处玩乐的暑假里，她却还像一根绷紧的弦一样，每天游走在家和补习班之间。直到她遇见那个有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眸子的男人。

　　那天下大雨，D城是个内陆城市，常年下雨，但大雨却并不多见。她有些发烧。

　　早晨，母亲摸着她有些发烫的额头，担心地说：“可儿，今天别去上课了，不过是补习班而已。还是在家休息吧。”

　　“妈妈，课程一共800多块钱，每天算起来要30多块钱呢。再说，我只是有一点不舒服，我能克服的。”她微笑着说，尽量表现的轻松一些，让母亲不要担心。

　　母亲皱着眉。说道：“可儿，不要勉强自己。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别太拼命了。”

　　“妈妈。你不知道。我考上的高中可全都是尖子，我不希望一开始在起跑线上就比别人差。”她知道自己的头很疼，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母亲无奈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父亲也微笑着表达着对她的赞许。

　　七点不到父母就急匆匆地赶到饭店去了。她收拾了一下，也下了楼。

　　走到公车站一般只要十分钟，可是这一日她却觉得十分钟无限绵长。在那把浅蓝色的小伞下，她感到自己正在躲避的不是雨水，而是即将在某一刻来临的昏厥。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但她还是决定走下去。

　　她行到常常经过的那个狭小的十字路口的时候，眼前已经全都是模糊的图层，她不能清晰地辨别颜色和方向。她知道自己鬓边流着的不是滴下来的雨水而是冷汗，她停住脚步，摸着额头，想要缓解一下眩晕的感觉，却意识不到自己站在路中央。就在此时，一辆车子高速向她的方向驶了过来，清晨的迷雾中车灯的光芒让她觉得刺痛。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之后，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车子和她的距离只能以厘米来计算。

　　她没有昏迷，她还有意识，她艰难地睁开眼，车灯灭了，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打开车门冲了出来，那人俯身看着她，似乎还说了什么话，她却听不清了，她唯一记得的是那人有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眸，那眼眸有着摄人心魄的能量，似乎要把她从世界的一端带到充满神秘感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