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年华》堂暖米

14、CHAPTER 14

　　星期二的傍晚，天气微微阴沉，夕阳的光芒落寞而淡雅。

　　她搭齐筱玉的顺风车被送到了湖边别墅。当她看到坐在车里的筱玉一脸苦笑地朝她挥手致意的时候，竟突然萌生了某种悲壮的情绪。她目送齐家的车子走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大门走去。

　　她按了两下门铃，有一个胖胖的女人来开了门。她之前见过这个女人，那是南宫家的管家。她跟着面相和善的管家进了屋，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他们都不在家，每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洛小姐，我就直接带你上去见表少爷吧。”别人都管胖管家叫“兰嫂”，据说她性格十分随和，而且乐观大度，只有这种阳光个性才能在南宫家诡异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吧？当然，这些消息都是齐筱玉免费提供的，她觉得好友似乎是因为她的疏忽才被卷进南宫家的，于是心有不忍地给可可讲了更多关于南宫家的事情，以便其彻底了解雇主的情况。

　　“兰嫂，你还是别叫我洛小姐了，叫我可可就行了。”她跟着兰嫂上楼，轻声说道。

　　“好的好的，可可，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吧。你先上去教表少爷念书，等到七点的时候我会给你们送饭的。对了，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胖管家殷勤地说道。

　　可可一个劲地摇头，说道：“不用太麻烦的，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她依然十分拘谨。

　　一走上三楼，在这暗紫色的阴冷环境中，洛可可不禁咽了一口唾液。兰嫂只把她送到了楼梯口，可见这家人都觉得这里是禁地。

　　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轻声把门推开，看到屋子里的窗帘是拉上的，点着一盏小台灯，胡润正坐在写字台前，手上没有书，桌上也没有书，他只是默默地坐着，就像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而这等待似乎持续了一整天，甚至更长。

　　她的心头又袭上一阵疼痛，这孩子经受了那么大的苦难，如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为他带来希望和曦光。

　　“润，我来了。”她轻声说道，声音柔和而亲切。

　　他猛地抬起头，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神是那样的复杂。

　　“润，我们有四年没见面了呢。”她尽量把语气调整得轻松一些，以便缓解屋子里冰冷的气氛，顺便也可以掩盖她内心的紧张，“我真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见到你，这真是一个惊喜。”

　　他的头已经转了回去，不再看她，眼睛盯着空空的桌面。从他坐着的姿势看来，相对于离别时的状况，个子一定已经长高了一些，但身躯有些佝偻，大概是火灾使然。他左侧脸庞的烧伤虽然没有右脸那么严重，但那淡粉色中点点紫色的伤痕还是十分触目惊心。

　　她发现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就已经没有能坐的地方了。她先把书包从肩上取了下来，放到地上，掏出几本自己以前用过的初中教材，又环顾了一下屋子，最终决定站着上课。她轻声说道：“润，你现在应该学初一的课程了吧？你对哪个科目感兴趣，我们就先讲哪个科目吧。”

　　胡润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很喜欢语文吗？我们来讲课文吧。”说着，她打开语文课本，正想翻到第一课的页码。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这时候她才惊奇地发现，胡润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却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她显然没有时间为自己的矮个子感到自卑，因为她视线接触范围内都是润满脸的烧伤，那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

　　“姐姐，坐。”这是重逢之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的眼里有淡淡的喜悦和排山倒海般的哀愁，看得洛可可心里都在颤抖。

　　她眨了眨眼，愣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她知道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乖巧的小润了，而是一个心灵上千疮百孔的孩子，她必须尽力让他找回生活的勇气，于是她决定先不讲课，而是叙叙旧。但她很快就发现，之后的谈话中胡润又一次恢复了沉默，对于她的问题他总是仅以点头和摇头来回答。她有点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说话了，声音很小，“姐姐，我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是不是南宫甜欺负你？”她瞪大了眼睛，关切地问道。她不能容忍这孩子受到欺侮，绝对不能容忍！在她的心里，润是她唯一的弟弟，是唯一那个需要她守护的天使。

　　他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如死灰般的神情，说道：“我不仅想离开这里，我还想离开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觉得自己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啪——”的一声之后，屋子里是一片死寂。洛可可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也打在了她自己的心里。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润，我是你的姐姐，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不许你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不许你抛弃我。你明白吗？”她的声音在冷静中却渗透着些许的颤抖，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说道：“既然我又找到了你，我就不能让你沦陷下去！”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暗紫色的窗帘，夜色正在降临，但晚霞并没有完全被抹去，她指着窗外，声音坚定地说道：“润，你看到了吗？黑暗正在一步步地吞噬着整个光明的世界，可是阳光还是在做最后一丝挣扎，纵使它知道自己一定会走向暂时的灭亡，它还是一点也不感到绝望，因为它很清楚第二天的某一时刻，它又会重新掌控这个世界的！所以，”她顿住了，忍住眼里的泪水，说道：“所以，你必须明白自己要什么！”

　　那天晚上，胡润躺在软垫床上，久久不能入眠。那不是年幼的他第一次失眠，但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洛可可的话语却让他明白一切都与众不同了，“你必须明白自己要什么！”我要什么？他不停地问着自己，却久久找不到答案。

　　她躺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傍晚去给胡润上课后，被南宫悟沉默地用车送回家已经是八点半钟。吃了一点妈妈准备的夜宵，她就又开始温习功课。她对学习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没有完成事先制定好的预复习计划她就绝对不睡觉。当一切都整理妥当她才枕着枕头试图睡下。她却也失眠了，因为她眼前浮现的始终是胡润那张烧伤的脸庞。她不觉得那是一张丑陋的脸，她知道润是一个折了翼的天使，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而她自己呢？她真的能帮助他吗？她对自己完全没有自信。

　　两个月平淡地过去了，五月份来临，期中考试过后，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去南宫家给润上课了。当她再一次踏进南宫家大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气氛有些许诡异。因为她一进客厅就发现面色铁青的南宫悟坐在沙发上，正在对着妹妹咆哮。

　　“你能不能消停一下！你为什么总是乐此不疲地做着同一件事情？”他的嗓门很大，震得整个屋子都仿佛要抖起来。

　　“人家不是有意的。”南宫甜小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她第一次见到哥哥如此生气。

　　南宫悟紧闭着眼睛，企图平息一下自己的怒气，可是他本就是个火气很旺的少年，压抑不住的情绪还是继续爆发了出来，“你看不爽别人，去戏弄别人，这些我都可以谅解！可是你为什么要伤害人家！这次竟然还被人找到了证据！难道你小小年纪就想进少管所吗？这是故意伤害你明白吗？”

　　洛可可总算听明白了，看来小妖女肯定又欺负了南宫悟众多女友中的一个，说不定还是哪个“得宠”的固定女友呢。她在南宫家做家庭教师已经有些时日了。她发现南宫先生本人一般很少在家呆着，一个月最多也就回家三五天。而温莹大概一个月会有半个月守在家里。南宫悟经常会把各种各样类型的美女带回家，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而家里人也从来没有说三道四，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温莹有时候还会主动给那些漂亮女孩子们送一些好吃的小点心什么的，但温莹却已经好几次语气平和地提醒过洛可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好友齐筱玉了。她觉得好笑，有钱人家的生活果然就是这么好笑。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径自上楼，然后去教润一些简单的初中知识，那孩子倒是稍微开朗了一些，但眉头还是锁着深重的哀愁。有的时候南宫甜还会偷偷跑到润的房间门口窃听一下，显然，小妖女对洛可可在教育表哥方面所做出的优异表现甚为惊叹，并且也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的失算。

　　也许是她站在门廊看那对兄妹吵架的时间有些久，兰嫂走过来小声提醒道：“可可，快上去吧，少爷发起火来说不定你也会遭殃的！”

　　她自然知道这个帅气的纨绔子弟有多不好惹，于是转头便冲楼梯的方向走去。

　　“站住——”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洛可可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在叫我？”

　　“到处乱跑的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南宫悟怒喊道，“这东西是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两枚闪亮的银色毛衣针。

　　她瞪大了眼睛，惊奇地发现几天前消失的物品出现在了别人的手里。

　　她是个生活极度乏味的人，课余生活除了继续学习和给润做家庭教师之外，她只有一个爱好——打毛衣。这个充满中华民族妇女传统美德却早已被时代抛弃的爱好使得年纪轻轻的她就给人一种老处女的感觉。她有时会把毛衣针塞在一个套子里放进书包，等辅导润做功课的时候就开始打一些小手套、小围巾之类的物件。其实她打毛衣已经到了上瘾的程度，就像强迫症一样，每天总得有那么几十分钟手里头是要握着毛衣针的，不然就会浑身不舒服。南宫悟手里那两根闪亮亮的毛衣针是她妈妈给她买的呢，知道女儿有这种爱好洛妈妈都无比惊奇。但是就在几星期前临近期中考试时，她最后一次来给润上课的时候，它们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马马虎虎地给丢到什么地方了呢。

　　她点了点头，说道：“是我的。”

　　“哼。”南宫悟的喉咙里迸发出一丝冷笑，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洪大，而稍微压低了一些音量，说道：“你知道这两根针成了某个杰作的工具吗？”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南宫悟，又看了一眼他身前那个做无辜可爱状的美丽小妖女，立刻就明白了。同时她还意识到，一阵阴云正笼罩在她的头顶。

　　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