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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她会保护你 ...

  •   “你找离容那丫头?”黄门侍郎府的管家那两道灌木一样杂生的浓眉皱起来,额头上的沟壑顿时更深了些。
      季伯卿原本有望在萧子钊提携下成为朝中新贵,如今萧子钊这个后台倒了,旁人还不知他将有何依傍。不过像他这般聪明秀出之辈,只要逃过了这一劫,谁都能想到他不难寻觅新的靠山。高衍府上的管家是晓事的,无论如何不敢慢怠此人。
      管家搓了搓手,似是有些为难地对季伯卿道:“不瞒大人,小的从昨晚就没见着她,今天主子还吩咐小的另聘一个厨娘。”
      得到这样的答复,季伯卿刚开始没有深想,但转念却是一个激灵。他来不及向管家告辞,就转身离开了高府。

      高衍听说前庭来了客人却不是找他,正要出来看个究竟,结果扑了个空。
      昨晚他一夜没合眼。他甚至连自己的卧房都不敢进去。
      因为卧房,连着密道。
      短短一天内,死了两个人。萧子钊在他眼前咽气,那是死有余辜。可另一个人呢?他没去问卞敏之是如何处理的尸身,他怀疑那尸身如今还在与床底密道相连的一间地下仓室中。
      离容。
      这个想法令他觉得自己的床铺发烫,卧房更似一个蒸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不得不承认,下杀令的时候,他的精神正高度紧张,只觉得有可能泄密者非死不可。此刻回想起来,当时若只是把离容锁在密道中,不也能解决问题么?他后悔了。
      那个丫头,那个原本母亲要强迫他娶过门的丫头,虽然有讨厌之处,但毕竟是无辜的。对了,昨天她擅穿青衣,他本来还要处罚她来着。但他的处罚,从来也不过是罚跪、罚干活而已。他甚至都没想过要打她。
      他的处罚,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安守自己的本分,不要有逾越的幻想。
      是的,她最可恶的地方就是不知足守分。她为什么那么用功地读书?她写给母亲的书信,字迹一封比一封老练;偶尔评论时局,竟频有中的之语。这信若是被旁人捡了去看,说不定会以为是出自名门闺秀之手——名门闺秀也未必读那些书,她简直像隔壁的国子学生。
      这不是一个丫鬟该做的事。
      高衍尽量回忆着离容的坏处,可依然禁不住去想她好的地方。她做的东西好吃,梁王喜欢,很多同僚都喜欢。虽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但那种独特的酸醇口感,别家的厨子就是调不出来。加梅子?加木瓜?都不对。中书侍郎刘存方就私下来打探过,当时他故作神秘地说无可奉告,其实他是不知道。
      她有什么独门秘方?他不知道。她下厨的手艺是跟谁学的?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伺候自己的?九年前?是的,九年前。九年前,她才六岁。
      前几日他见到了太子,九岁的太子。九岁的孩童是多么天真可爱,而离容刚开始为他端茶梳洗时,竟比九岁还小了三岁!
      高衍不想进自己的卧房,却不自觉地走到了离容住的小院子。脚步将往复旋,原地转了两个圈后,才终于踏了进去。
      他几乎没有进过这个院子,因为每次他只要在院门前一晃,离容便识趣地跑出来了。
      院子里都是榆树的落叶,一天不扫,就堆积如此。有些落叶还水灵灵地绿着,就好像……就好像不该在这个年纪就入土的离容。
      高衍觉得这些落叶惹人心烦,于是大步迈进离容的卧房。
      空,第一感觉就是其空无比。
      没有衣柜,没有梳妆台,甚至没有铜镜,只有一张干硬的木板床。床靠墙的一侧堆了许多翻得破破烂烂的旧书——看来这丫头从前一直是枕书而眠的。床头亦是齐腰高的书堆,书上叠了两套丫鬟服。书堆旁有一个脸盆,脸盆里放着一把木梳和一块棉巾。再加上窗台上的笔砚和碗筷,窗户缝里塞的破布,这就是离容的全部家当。
      他随手抓了一把丫鬟服,就发现了腋下的大口子。自己府上的下人都过得如此清苦吗?他知道不是的,是他吩咐过,逢年过节不必给离容赏赐。
      一个女子,为什么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之余还要苦读诗书?为什么不花点心思涂脂抹粉、媚主邀宠?牝鸡司晨者最为可恶!
      想到垂帘听政的姑母,高衍那迂腐的脑袋又萌生怒意。终于,他收起所有不必要的悲伤情绪,哼哼一声,快步离开了离容的住所。

      前方战报比高义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坏。
      萧子钊殒命次日,冀州鲜卑即刑白马、誓三军,发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冀州治所金阳城。原本以为兵粮充足的金阳城定能守个月余,没想到冀州别驾马遂诈称出战而实为出降,主动引敌入内,以至金阳城提前失守。
      紧接着高太后命高义带兵出征,但他却不想从命。他手上的人马虽多,但在清洗了一波萧子钊妻族的将官后,眼下新任命的将官与兵士磨合尚需时日,而鲜卑铁骑却呈锐不可当之势。硬碰硬恐怕伤了元气,于是他决定,迁都。
      挟小皇帝迁入函谷关以西,入住西都长安。命洛阳城三十万户人家在一日内准备停当,夜半启程。
      如此状况迭出,也难怪他忘记了密道里还关着一个人。

      离容醒来的时候,除了饿得头昏眼花,还闻到了一股粪臭味。
      “醒醒——”
      漆黑中亮起一簇幽幽火光,她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但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季、季博士?你来救我的?……”
      “先吃,先喝,再问。”季伯卿先不由分说灌了离容一口水,然后把热乎乎油饼塞进她嘴里。
      离容确实又饥又渴且喉咙烧痛,但……她皱眉道:“谢谢你……这、怎么这么臭……”
      “我只知密道的出口在国子学茅厕附近,但不知如何打开机关。”季伯卿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往离容嘴里塞食物,“我在茅坑挖了一夜,能不臭吗。”
      离容心存感激又愈加不解,囫囵咽了几口饼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来救我……啊?”
      暗仓中响起季伯卿的轻笑声,他说:“你猜。”
      离容回道:“有人派你来的?”
      季伯卿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沉下脸来,用教训国子学生的语调说道:“错了。”
      离容心想:“总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嘴里说的却是:“你喜欢我做的吃的?”
      季伯卿哈哈一笑,道:“算你猜对了。”
      离容才不相信自己猜对了,不过眼下保命要紧。季伯卿的恩情,她会记住的。
      “他们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你听了不该听的事情?”
      季伯卿如此一问,让离容突然警惕起来。她被高义打晕后又吸了迷烟,实在不知道时间已过了多久,更不知高义等人的谋划成功与否。……莫非季伯卿就是来套她的话的?
      季伯卿好像无所谓离容是不是回答,只是将她扶起来,往密道走去,边说:“入口在高衍府内?不会也是茅房吧?”
      “不不不,是高衍的卧房。”离容拉住他,不愿再往前走,“高衍要杀我,我们别从那个口出去。”
      “杀你?”季伯卿眼中闪过一丝阴戾,但眨眼间又恢复了春阳般的温暖,“放心吧,高衍府邸已人去楼空。”
      “啊!?”离容的第一反应是高衍等人举事失败,已被满门抄斩。
      好在季伯卿随即便解释道:“萧子钊一死,冀州鲜卑就跃马南下。高义下令迁都,由高衍督责。现在不只高衍府邸空了,整个洛阳城也空了。”
      离容尽量消化着季伯卿带给她的讯息,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繁华富庶的名都变成空城的模样。等爬出高衍的床铺,离容方问道:“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总得有人殿后。”季伯卿笑得很自信,离容这才发现他身着戎装。
      “高义这个大都督逃得没影了,让一个书生留下守城?”离容认为这简直荒谬,心想就算朝中无人,也没窘迫到这种程度吧?
      庭院晨光熹微,这可能是洛阳城百年来最清静的一个早晨。季伯卿伸了个懒腰,转头对离容咧嘴笑,离容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说话老气横秋的国子博士,其实还是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俊才。
      “你去找崔夫人。”季伯卿说,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她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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