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77、第一百七十七回

　　风卷残云。
　　杨云城见御星派已然将炎魔控制，将她带到很远的地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招呼着众弟子前去搬运伤员。

　　刚迈了一步，突然浑身一凛。寒风突袭，后颈汗毛一阵发凉。
　　猛的一回头，就看一柄漆黑发着寒光的刀已在眼前，刀风凛冽，将他尽数笼罩其中，当真是避无可避。
　　一瞬间，杨云城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劫难逃，他来不及想炎魔到底是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只是后悔，后悔没有对香儿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电光火石之间，满眼红芒之中。
　　突然伸出了一只白皙如雪的手臂将他猛地推开，接着闪过一道人影，严严实实的挡在了杨云城面前。
　　一声低低的却是刺耳的尖叫。
　　一股热血撒在了杨云城的脸上。

　　九生剑派众弟子大惊失色，仓皇想奔上前来，却生生停下脚步，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们。

　　杨云城微微一晃神，等他看清楚面前替他挡下刀锋的人的时候，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子，耳朵里嗡嗡鸣响，浑不知身在何处。
　　一个温软的身体倒进了他的怀里，杨云城恍惚低下头去看，那是一张已经布满鲜血绝美的脸。

　　炎魔大怒，随即又是一刀砍下。杨云城怒极，哪里还能容她，反手抽出流仙剑一剑刺入炎魔胸口。
　　他还不解恨，未等炎魔反应过来，手腕一抖，另一只仙剑凭空飞出便即将炎魔的双手斩了下来。右手用力，流仙剑直没入炎魔身体之中，仅仅留下一个剑柄。

　　炎魔中了流仙剑，浑身颤抖，难以置信道：“此等仙器……竟然能伤本大神？”
　　杨云城怒极，一剑将他劈开转首再看，香儿已是弥留之际，气若游丝。
　　杨云城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看着面前已经是炎魔的燕子飞对着他冷笑，她失了双手，却似乎丝毫没感受到痛。登时怒火大起，如狂如颠，嘶声叫道：“燕子飞！人各有命，你为何如此恨我！若是你恨我，直说便是，我当即自刎在你面前！可是你为何伤香儿，她……她是我最爱的人啊……”

　　炎魔跌倒在不远处，被九生剑派弟子制住，他双手被废却浑不在意，发出一声嘲笑，道：“燕子飞恨你？她当然恨你，只不过这些阴暗的一面才刚刚被我挖掘出来罢了。八段剑圣？哼，你和当年的杨离羽还差得远。”

　　杨云城牙齿紧咬，目眦欲裂，此时他已将面前的人恨到了骨子里。
　　听到香儿呼痛的□□，终忍不住低下头去看，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只见她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辉，嘴角含血，眼光中欣喜万分，轻声道：“我当真是你最爱的人？”
　　杨云城紧紧将香儿搂进怀中，哽咽道：“是……这一辈子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香儿微微一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上光辉愈加明亮起来，将她照映的更加冰肌玉骨、惹人怜爱，她道：“云城，我就要走了，能否将流仙剑送给我，这样就算在地下……咳咳，别人见到了剑圣的剑，我也不至于受人欺辱。”
　　杨云城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又痛又惜，她是一个那么可爱单纯的姑娘，若是到了阴间，孤零零的一个人，可该怎么办？他连连点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道：“好，流仙剑本也该属于你，你在下面等着我，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下去找你的。”

　　香儿点点头，突然光芒大放，刺痛了杨云城的脸。
　　刺眼的白光中，杨云城觉得手上一轻，唇上接着传来冰凉软滑的触感，没等他缓过神来，接着一具香软的娇躯重重跌进了他的怀里，再无生息。

　　云宁试探着走上前来，看着师兄沉默的抱着香儿已然黯淡下去的身体，轻声道：“师兄，炎魔……”心想着师兄突然痛失亲人，怕是伤心的紧了，可是这炎魔该当如何处置？

　　杨云城突然惨叫一声，周身发出一层耀目的蓝光，接着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如骨骼断裂又从新组合在一起。
　　他身下的地面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九生剑派诸人，以及一些其他门派的人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向旁边震倒开去。

　　“轰隆”一声。
　　从他身上发出一股炽热之气，汹涌澎湃向四周而去，直将周围的人击飞后退，杨云城低低的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

　　随即，他骤然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蓝芒暴涨，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土地尽数龟裂。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想一探究竟，却被这耀眼的蓝光震慑的不得不闭上了眼。

　　天地变色，厚重的乌云中仿佛有潜龙飞舞，龙吟隐隐约约传来。
　　从他身上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光柱，光柱的尽头直通云霄，而另一头，就在杨云城手中握着的流仙剑上。

　　周遭尖啸声不绝，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一声接着一声轰然巨响。杨云城抱着香儿的尸身忽然飞到了空中，他默默的举起手，忍受着周身传来的巨大痛楚。含情脉脉的看着香儿如同睡着的模样，道：“香儿，我再不会顾忌那么多，最终伤害的都是我在乎的人，灵妖心乃万恶之根源，若不除之，永难太平。”

　　下方人群震惊，在他们眼中，空中那人如今所彰显出的功力，已然匪夷所思，他如同一尊战神，将会荡涤世间一切罪恶。
　　“是九龙神剑，大家快去安全的地方。”烟源开口呼道。

　　天上乌云滚滚，电光闪烁，空中飞舞的无数小剑逐渐在杨云城的手上汇聚成一把耀眼夺目的巨剑。
　　生死一线，只看一击。

　　刮的人脸上生疼的剑气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无数百姓被这一把顶天巨剑所震撼，那夺目汹涌的蓝光突然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片刻静谧之后。
　　突然从云层深处斩下一把巨剑，带着凛冽剑风，声势浩大而来。
　　而在剑的下方，正是还露着诡异笑容的炎魔。

　　谢阑刚刚赶到，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那把巨剑如同要将地面生生劈为两截，他忍不住失口叫道：“杨云城！那是燕子飞！”
　　天际传来杨云城的声音：“正因她是燕子飞，我才更要杀她！”

　　谢阑一惊，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来不及多想，便要上前去拉燕子飞，却被那随之而来的剑气生生推开，剑势如虹，非他所能及。
　　“杨云城……九段剑圣？”
　　当年剑圣杨离羽有通天之能，也仅仅只有八段剑圣的功力，而杨云城如今竟然突破到了第九层，这是从古至今绝无仅有的事。从来没人到那样的阶段，是以也根本没有人会知道那是怎样的力量。
　　那是足以杀炎魔一百次的力量。

　　苍穹晦暗，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映亮了这个萧杀的世间。那道威势无比的蓝色巨剑，带着桀骜不驯的声声风啸轰然劈下。在天与地之间碰撞，一时之间，天地震动，山崩海啸，无数巨石树木纷纷开裂，雷声隆隆之中，鸟兽哀鸣，恍如末日来临。
　　“轰！”
　　“轰！”
　　“轰……”
　　整整九声巨响，杨云城已将九龙神剑完完整整的用出。众人惊愕，内心的震惊已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若说之前他只不过是侥幸得到了真传才修炼成八段，而现在，杨云城自行突破，是当之无愧的剑圣。

　　苍穹之上，厚重黑云逐渐散去，显露出杨云城的身影，蓝芒慢慢隐没在他身体之中，狂风渐止，一切仿佛回到了平静。众皆骇然，但见那一片土地焦黑开裂，足足有九个数丈深的大坑，冒着徐徐黑烟。
　　一切仿佛已然结束。一片寂静，众人震惊却不敢上前，这当真是人所弄出来的吗？

　　杨云城抱着香儿从空中缓缓落下，只见他已然血流满面，即便他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想完整的用出九龙神剑，也是十分不易。他脚下蹬着一把仙剑，落到一半时突然发现那九个坑里似乎有什么异样。

　　突然心中涌起一阵寒意。
　　“糟了……”
　　谢阑慌忙赶来想找燕子飞，却在九个大坑里分别找到了一个凤楼雪城的罗刹妖人。

　　他站在坑顶，看见杨云城从旁落下，虚弱至极的跪倒在地，望着坑里出神。
　　“九个罗刹，一人用一条命替炎魔挡了一剑，整整九剑，一个不少。”谢阑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

　　“我以为，一切该结束了……”
　　杨云城将怀里的香儿抱紧，抬起右手看了看，只见原本流光溢彩的流仙剑，此时更加光彩夺目，当中似乎有金丝缓缓流动，即便是没有触碰到流仙剑的谢阑，也感受到当中庞大的力量。
　　“流仙剑进阶为神器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器，可是，即便是神器，都没有消灭掉炎魔。”杨云城摇头苦笑。
　　谢阑愠怒道：“你到底是想杀炎魔，还是想杀燕子飞。”

　　即便是世人顶礼膜拜的御星派道士，他眼中的光华足以令一切黯然失色，杨云城曾经敬畏过、仰望过，那仿佛天上最璀璨的星火，冷傲的不可一世。而如今的恼怒就像山火蔓延，顷刻间席卷了整座山峰。
　　杨云城猛地转过身，直直的看向他，厉声道：“我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我也都做了，我已经仁至义尽！她杀我，她第一个就跑回来杀我，是炎魔跟我有仇吗？是她恨我！我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她杀了香儿，难道等到她哪天将九生剑派屠个干干净净我才幡然醒悟吗？谢阑，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真的是尘观真人的转世吗？”

　　谢阑心中一痛，皱眉看向他：“那不是她的错。”
　　杨云城眼光如刀，一字一顿道：“可是都是她造成的。”说罢，抱紧香儿，头也不回的向九生剑派众人走去。

　　谢阑拧紧眉头，叫道：“凤楼雪城如今损失九个罗刹，却有了炎魔的加入，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你们要小心。”
　　杨云城脚步一顿，微微侧头：“你也一样。”

　　*

　　回雁山间，似传来悠悠的挽歌。
　　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杨云城单膝跪地，他的背脊挺的笔直，他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凄凉，下颚划下的水滴落下，落到他的手背上。
　　是泪，还是雨？

　　闭上眼，心中却是杂乱无章。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一片好意的想要保护燕子飞，想要将灵妖心对她的伤害降到最小，他等了那么久，却等来了这样的结果。龙老板的头是皇上命人挂上去的，他和黄倾来来回回去求了那么多次，而皇上却丝毫不愿松口。万般巧合之下，就形成了一个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
　　是灵妖心自行寄生在了她的身上，又不是他指使的，燕子飞哪里来的这么深的仇恨？如果没有燕子飞，一切都会不一样。
　　越想不出，杨云城越是悲愤难当。

　　在他的面前，是一块墓碑，上书“爱妻香儿之墓”六个字，当刻完这几个字的时候，杨云城心中暗叹自己实在是个虚伪之徒，明明和香儿是兄妹，怎能称之为爱妻。这未免也太过小人之举，他抬起手掌想要将之劈碎，却又有些不忍。
　　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难道死了也不能如愿吗？
　　他一生循规蹈矩，就不能放任自己一次吗？

　　叹了口气，用手轻轻将墓碑上的泥土扫去。想香儿的一生也太过坎坷孤苦，以后到阴间了两个人做个伴也是好的，等门派里的事情忙完，他还要去一趟灵鸢谷，去探望一下香儿的爷爷。
　　一边想着，一边将流仙剑拿了出来，将之放在了墓坑之中，与香儿合葬。有了这把剑陪着她，他也能放心了。他不愿再看香儿的容颜，怕自己会忍不住，呼出几掌把两边土堆向中间合拢，合成一个土堆。
　　心下黯然，鼻子一酸，想到初见香儿那时，满面红晕、娇憨可爱，一袭鹅黄长裙，背着个小药箱。
　　抬头望天，只听云深之处，隐隐传来香儿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