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42、第一百四十二回

　　正月里的日子，过的总是特别快，转眼便到了小年这天。

　　“娘，你就让我和若琳她们去七里镇看灯会嘛，你看我的腿都好的差不多了，我都能挪着走了。”燕子飞晃着秦大婶的胳膊，难得撒了一回娇。
　　谁知秦大婶不但不买账长，还把她摁回床上躺好，妥妥帖帖的盖好被子，道：“燕儿，不是娘不让你去，你想想，今天七里镇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涌到那里去，人挤人的万一谁挤着你摔一跤，那可了不得。你的腿还想不想好了？这腿好的这样快，定是道观的高人帮了你，若是在摔断了，还能再去麻烦人家不成？乖，就在家待着，那也不要去，娘给你做豆沙包吃。”

　　“我就去看看，保证就坐在牛车上不下来，不会有人挤到我的。”燕子飞仍不甘心，乞求道。
　　“牛车是老成家的吧？”秦大婶叹了口气，道：“燕儿，你都是大姑娘了，还没过门得洁身自好，若是只有若琳倒罢了，还有小成和小丁。你说说你们两个黄花大闺女，跟两个男孩子大晚上的去看灯会，谁能放心？”

　　燕子飞皱起眉头，难道这就是有娘的苦恼么？她素来自由自在的惯了，没谁这般管过她，虽说有人挂念挺好的，但是管的多了就有些不适应。不过秦大婶一片好意，她也不能拂了秦大婶的好意，只得嘟着小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道：“可是，我都在这屋里憋了十几天了，真的想出去走走。”
　　秦大婶笑道：“那娘给你扎花灯，就挂在院子里，你坐在屋门口就能看见。”

　　燕子飞重重叹了口气。
　　秦大婶从屋外转了一圈，又回到她床前，温声道：“燕儿，你想跟他们俩中的谁出去玩？”
　　燕子飞扬起眉毛，莫非秦大婶是到了岁数？总想替儿女操办婚事？三天两头的拐弯抹角的打听，看向秦大婶，她的两鬓已经斑白，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她的眼中时常含着哀愁，似乎下一刻就能掉下泪来，她苦闷的久了，经常有意无意的叹气。
　　自从燕子飞认了她做娘之后，秦大婶整个面容都展开了，就像暮霭沉沉的黄昏突然晴朗了起来，是孤零零一个人太久了吧。

　　“我还没想好，娘。”燕子飞缓缓道，她总得先问问谢阑，她能不能与人成婚。
　　虽说，她心里是喜欢谢阑的，每日每夜都挂念着他。可她只能永远永远将这份心意藏在心里最深处，就如同那些不堪回事的记忆，一同关闭在黑暗深处，永远藏起来，绝不让他知道。

　　秦大婶见她态度缓和，似乎有些转机，道：“那娘帮你看看？”
　　燕子飞扯起嘴角露出个笑容，道：“好。”

　　下午的时候小成、小丁和若琳来找她，听说她不能去了，大呼可惜，小成还要去跟秦大婶保证，被若琳好不容易才拦下了。燕子飞豪爽的摆摆手，道：“你们去吧，难得一次灯会，我听说这次七里镇的灯会是皇城里来的师傅操办的，你们别错过了。”
　　他们自然也听说了，小丁却猛的一拍桌子，气道：“小燕子不去，我也不去。”
　　小成也跟着拍桌子：“你们不去，我更不去！”

　　若琳也跟着说：“小燕子，那我也不去了，我们去玩，你在家里躺着，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燕子飞忙道：“哪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不过去看个灯会，不至于这么义愤填膺的啊，不至于，不至于。你们不去的话，小成以后我可再也不教你功夫了。小丁，你若不去，我就再也不给你们家送菜吃咯？若琳，你最乖了，乖乖去看看热闹，说不定还能遇上你的真命天子呢！”
　　若琳扭捏道：“什么真命天子，我才不要呢。”

　　到底是少年心性，哪有不爱看热闹的道理？燕子飞一眼就看出来小成他们其实很想去看，只不过碍着燕子飞去不了，顾着些朋友义气罢了。
　　“你们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真的没什么，这算什么啊？我跟你们说，我以前去过龙台城，去过好多好多漂亮的地方，区区一个灯会，不看就不看了。你们去你们的，不用管我。”
　　“你去过龙台城？那离大王村听说有好几千里路呢！听说是一座特别特别大的城，既恢弘又秀美，只不过……”小丁先惊讶后遗憾：“只不过，我前段时间听说，龙台城被鲛族屠了……整个城被血洗，死了好几万人。”
　　燕子飞心中一紧，那是她去过的第一座大城，死了好几万人，怎么会这么惨，五行山上不是还有奉天山庄吗？难道说，奉天山庄也遭了不测？

　　暗叹口气，想起龙台城，就想起龙逍，呼吸为之一窒。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事，既然小燕子去过那么多地方，咱们也就别为难了，等回来给她带几个好吃的糖人不就行了嘛！小丁，你别想留在这啊，跟我们一起去！”小成打破沉默，朗声笑道。
　　“对对，一起去，若琳你可要看紧他俩，别让他们走丢了。”燕子飞撑着一口气笑道。
　　四个人都说了会儿话，他们便动身要前往七里镇了。

　　入夜，各家各户在街上放了会儿炮，一时间门外街上炮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瞧着天色也晚了，互相告了别便回屋去准备晚饭了。
　　燕子飞倚坐在门边，看着隔壁家的小毛头放完最后一个小火树银花，待那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他们也回去了。
　　大王村恢复了平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在这空旷的夜里，极为突兀。

　　秦大婶从伙房里端出两大碗饺子，笑问：“就在这吃？”
　　燕子飞接过碗，只见里面都是个大皮薄的肉馅饺子，立时来了食欲，点点头跟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这吃吧！”

　　于是她们娘俩高高兴兴的坐在门边吃饺子，燕子飞连吃了好几个，直夸秦大婶手艺好。
　　秦大婶爱怜的看着燕子飞，伸出手替她拢拢头发，柔声道：“燕儿，娘能有你这样的女儿，觉得很幸福。”她眼中雾气氤氲，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用手揉揉眼。

　　“娘，我也觉得很幸福，我觉得我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能有娘你这么疼我。你放心吧娘，我一定好好孝顺你，好好照顾你，以后我就跟娘相依为命。”燕子飞轻轻将头靠在秦大婶的肩膀上，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本来也没想过要嫁人，就这么和秦大婶在一起生活，她就很满足了。

　　秦大婶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忙伸手拭去，道：“燕儿，若是将来有哪一天，你的两个哥哥回来了，你一定要把他们当做亲人啊，他们俩人脾气直，但是老实，会疼你这个妹妹的。”
　　“娘，你们都是我的亲人。”燕子飞直起身子，却看她碗里的饺子基本没怎么动，问道：“怎么没吃饺子啊？”
　　秦大婶起身将碗放到桌上，道：“燕儿，娘有点累了，想先去睡了，你早点回去睡觉，小心腿上的伤啊！”她说罢不等燕子飞回答，就回了屋。
　　燕子飞看着秦大婶的背影，突然有些奇怪：“哎？娘是不是瘦了好多？真是，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姑娘爱美呢！不过说起来，娘的年纪也不大，爱美也是情理之中，等哪天去镇上，给娘买一只漂亮的簪花戴戴。”

　　吃完了饺子，觉得有些饱，燕子飞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从屋里拿了件袍子披上，拄着小丁送她的拐杖，一步步挪到院子里。
　　寒风凄凉，举目望去，整个村庄静悄悄、黑漆漆的，出了院门往道上望去，竟是黑的深不见底。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天，亦是连一颗星辰都看不到。深吸口气，冰凉而潮湿的空气涌入她的胸间，似乎连带着她的心都跟着冰冷了。
　　凉风带来些许雪沫，落在脸上，沁人心扉。

　　不知哪里来的幽光，突然之间，点亮了道路的尽头。

　　燕子飞正讶异间，那幽光骤然发亮，透着喜庆的红光，沿着道路的两旁。一盏，又一盏的亮了起来。
　　呼吸之间，便已从尽头来到她的面前，竟是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排列在道路两旁，摇曳的挂在树枝上，仿佛是早就有人将它们挂在上面。

　　村里人的家门口也有些灯笼，但却不如这突然亮起的灯笼明亮，橙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燕子飞面前的路，将路旁的雪都映的红灿灿的，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村里很快有人发现了外面的灯笼，欢呼着跑了出来，人人喜上眉梢，一时间，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家家户户的人都走了出来，纷纷惊喜的叫道：“这是谁挂的灯笼啊，真漂亮，你们看那灯笼上还画着年画呢！”
　　“是啊，好美啊，我们大王村可从来没有这么多灯笼，从村东头一直到村西头，这得上百个灯笼了吧？是谁这么大手笔？”
　　“谁家动作这么快啊？方才我出门上茅房的时候，还没发现有人挂灯笼呢！”
　　“哈哈，那是你自己迷糊，没看清吧？”

　　这到底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灯笼，没人知道，却没人会联想到妖邪，只因这灯光实在是太过温和，太过暖心。
　　燕子飞正吃惊不已，看着村里人都出来了，欢声笑语的闹做一团，想着叫秦大婶也出来看看这一景象。拄着拐好不容易走到秦大婶窗前，用指节敲了敲窗沿，叫道：“娘，你快出来看看，外面可美了。”
　　却听见秦大婶的声音弱弱的传出：“燕儿，娘困了，想休息了，你自己看吧！当心点，别摔着了。”
　　她声音听上去似乎真的很困了，燕子飞不好勉强只得应了，拄着拐往院外走。这灯笼来的稀奇，她心中暗暗有些苗头，却不敢多想，兴许是哪家的好心人专门布置出来的，想让大王村的村民们都高兴高兴。

　　她沿路缓缓走着，一边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一边看着树枝上的灯笼，那上面的年画画的真是精细，寥寥几笔便勾勒的栩栩如生，令人见之难忘。

　　每一刻树上的灯笼上面所画的年画都不一样，却似都出自一人之手，燕子飞啧啧称奇，没想到大王村之中藏龙卧虎，还有如此精通作画之人。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笑声消失了。
　　燕子飞向人群看去，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们像被人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正在奔跑的小孩单脚停在半空，打雪仗的人手高高扬着，连扔出的雪球都定格在空中。
　　所有人都是一样，维持着僵硬的神态和动作，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燕子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想到了七年前在锦州的那天夜里。和杨云城在锦州的街道上，身边的人也是这般被定住……难道，妖兽又要降临了？
　　不对，这不一样，那次的情景，燕子飞记忆犹新，只是人被定住，记得当时火苗都还好好的燃烧着。而这次，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维持着被风吹起的那一刻倾斜的灯笼，所有东西都被定住了。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连风都静止了。

　　沙，沙，沙。
　　道路尽头，有人缓缓而来。

　　穿过人群，衣角轻扬，丰神俊逸，眼眸如星，带着浅淡的笑意。
　　燕子飞痴了，默然而望，悄声静谧。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如林间清泉，仿佛响彻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边：“喜欢这些灯笼吗？”

　　燕子飞站在原地，有那么一刹那间，想要抛去一切顾虑，不顾一切的告诉他，她心里的话。而挣扎了再挣扎，她终是不能说出口，她怕，一旦说出口，便是万劫不复。

　　她怕，连这最后的一丝爱恋，都会离她而去。

　　脚步抬起，一步步挪到他面前。抬首，望着那一双惊为天人的面容，他的目光，温柔如许。周身有白芒一圈圈荡漾开来，像水波纹一般，更显其英姿挺拔，气度不凡。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道长，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答应过你，等你来了，也要给你搭建篝火吗？已经搭好了，随我来。”
　　“村里人他们怎么了？”
　　“只是定身术，很快便会恢复。”
　　他揽着她的腰，轻轻将她接上仙剑，待站稳之后，仙剑稳稳腾空，向远方而去。

　　篝火原来就在七里镇外，是谢阑专门为燕子飞搭建的。他知道燕子飞憋闷了很久，是以放在此处，看着七里镇的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再坏的心情，也能好起来。
　　如在坤城的那天一样，连篝火都是一模一样的，有四五丈那么高，烈火熊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将寒冬凉气驱除。七里镇的人都高兴极了，几百上千人围着篝火欢呼雀跃、歌舞升平。

　　“哇，道长你太好了，这就是你送我的惊喜啊！谢谢你！”
　　“原来送别人惊喜，自己也很高兴。”
　　燕子飞哈哈大笑，不由自主被他们的欢乐所感染，身子随着活泼的曲调摇晃，一边拍着谢阑的肩膀，一边夸他这篝火搭的着实漂亮极了。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谢阑一身寻常人的长袍，却并没有穿她做的衣服，又有些黯然。

　　七里镇的人们也很会活跃气氛，他们奏着唢呐，敲着鼓打着锣，还有几名少女在旁边或抚琴，或弹琵琶。琴声叮咚，清脆好听，如珠落玉盘，将这喧闹的场合又多添了一分婉转悠扬。
　　她开心的合不拢嘴，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谢阑从街边商贩处买了些干果给她吃，一边吃干果，一边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舞，实在惬意极了。

　　过得一会儿，干果吃完，这时鼓声锣声停了，仅剩下琴声，演奏着悠扬缠绵的曲调。场中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缓慢舞动着腰肢，缠绵悱恻，暧昧至极，燕子飞一愣，轻声嘟囔：“怎么哪里都有这种调调？”
　　岂料谢阑却问：“这曲子慢，你想下去跳么？”
　　燕子飞伸手指着自己的腿，笑道：“我这腿怎么跳？”

　　谢阑站起身，将她轻轻从石头上扶下来，低头看着她，道：“可以的，你把脚踩在我的脚上，我带着你。”
　　燕子飞手一抖，只觉得灵妖心猛的跳了三下。

　　他微笑着伸出手，拉住燕子飞的手，燕子飞身不由己的向前走了一步，将脚轻轻落在他的脚面上。
　　“我踩脏了道长的鞋！”燕子飞心中胡乱想着，她没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烧的通红。而在谢阑眼中，此时的燕子飞就像是在火焰中绽放的鸢尾花，娇艳欲滴。

　　他的步伐，即是她的步伐。

　　还没等燕子飞把思绪拉回来，谢阑已经搂着她的腰，随着琴声围着篝火迈出了步子。
　　她不敢想，不敢看，只能感受到谢阑轻轻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那隐隐约约的清香，缠绕在她的身旁，就如情人的手，紧扣着她的心弦，随便一个动作，一个肢体上的接触，都能将她心弦拨乱。

　　耳边充斥着人群的欢声笑语，偷偷抬头看了眼谢阑，却发现他在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燕子飞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水，生怕她的脚把道长的脚踩痛，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双手攀在他的肩上，他的臂膀有力的挽着她，在篝火旁缓缓的转圈。

　　篝火熊熊燃烧，热气一浪浪的涌来，将气氛带到了一个高潮，听见四周围围着的人群都在喝彩叫好。燕子飞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很多人都朝他们这边看来，连忙低下头，心中荡漾起涟漪，有一丝慌乱，又有一丝甜蜜，想要立刻停下掉头离去，又想着曲子永远不停，就这么跳下去就好。

　　不行，她必须得转移一下注意力，在这么下去，她非得沦陷控制不住的把道长扑倒不可，就像那天在凤鸣山。

　　“道长，上次你说我能像寻常人一样生活是么？”
　　“是的。”他的声音在燕子飞头顶响起，将她好不容易捋出来的思绪又打乱了。

　　只得想起什么说什么了：“那我能与人结为夫妻么？”
　　谢阑脚步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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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一句话：“世间最痛苦的事，便是明知不可为，却忍而不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