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34、第一百三十四回

　　翌日行，雪满山，燕子飞顺着山路一路向上，举目远眺，山脉连绵，均是一派煞白之景。心下徒自黯然，眼瞧着就要过年了，今年只怕只有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与秦大婶相依为命了。
　　一日行来，却出奇的快了许多，傍晚时分已然来到了山顶处。
　　燕子飞正自奇怪，为何这些名门大派一个个都喜欢把门派建到山顶上，莫非是为了汲取日月之精华，更为方便？

　　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处小道观，门前有一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士正在低头扫雪，燕子飞精神一震，想到御星派的檀启等人都见过她，虽说她如今狼狈不堪，却也能认出来模样。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将脸用泥土随手抹了两把，又将皮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盖上大半张脸。虽说她能料到御星派的人必然早已知道她在山下，但如此贸然上山，难免会让他们多想。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就瞧见门口的道士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那人眼神凌厉，只是一刹那便又低下了头。
　　浑身一凉，身体上似乎有什么被抽离了出去，顿时一阵寒意袭来，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那道士见状连忙跑了过来，离她约有三丈时停下，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

　　燕子飞突然觉得身上虚弱极了，喘了两口气，向他看去。只见这道士四五十岁左右，虬髯大汉，头上的发髻松松垮垮的扎着，身上的衣服也歪歪扭扭的，哪里像是御星派的人。她心下起疑，朝道观看了一眼，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白云观”三字，根本不是御星派。
　　“这……这是白云观？”

　　那道士斜睨着她，似乎很不耐烦的摆摆手：“这当然是白云观，百十里的乡亲们都知道，方圆几百里内就这一个道观，你上来做什么？”
　　燕子飞愣道：“我又没问什么，你解释这么多作甚？”
　　道士张了张嘴，又道：“你要没什么事就快走开，白云观不欢迎闲杂人士。”
　　寻常道士不都是生了一颗慈悲心肠么？怎么这人一看见她就什么也不说，直接把人往外赶？燕子飞发现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光偷偷往她身上瞟，那眼光中透着几分畏惧及厌恶。再看他行走踏步均显示出武功根底，手上亦有老茧，一看就知是经常使剑导致。

　　燕子飞转了转眼珠子，心想着到都到了，总不能在把东西扛下去，当下卸下竹筐，也不管那道士看她的眼神，自顾自道：“道长别误会，我是大王村的村民派来给御星派的道长送东西的，听说他们受了伤，他们想慰问慰问，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毕竟这大冬天的，生怕你们吃不饱，穿不暖。”
　　道士语气生硬，道：“这里没有御星派，把东西拿回去吧。如果是山下的村民来问蔬菜的事，麻烦转告他们，今年人手少，恐怕没人能去送了。”
　　燕子飞瞧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这里该有个御星派，而不是白云观的。”

　　岂料那道士一惊，唰的一声竟然从扫把里抽出一把剑来，横在燕子飞脖子上，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从何处得知御星派的？快说！”
　　燕子飞道：“我就是知道。”
　　那道士面色铁青，道：“我说了这里没有御星派，就是没有，你若不走，我就杀了你。”

　　燕子飞晃着脑袋道：“好一个修仙问道的道士，一口一个杀，难怪难以修成正果。只能一大把年纪在这守门，哎，可怜啊可怜，可怜极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昨晚她定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她早上见到的那根头发来看，那东西一定是黏在她的身上。方才她刚到山门前，被那道士盯了一眼，明显感觉到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下去，想来便是这道士的一眼将之吓跑了。一个寻常看大门的老道士，都能有如此功力，还说不是御星派？

　　那道士似乎被她说中伤心之处，登时大怒，抬手便想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松慈，住手。”
　　燕子飞眼前一亮，从白云观的门口走出一人，长身玉立，气宇不凡，容貌清俊，眼眸灿若星辰，正是谢阑。
　　她大难不死，得谢阑所救，勉强活这么多日，如今一月未见，思念如火焰般日日烧灼着，此时一见，满腔情绪顿时涌了出来。当下一掌推开那道士，朝着谢阑就冲了过去，迎头扑进他怀里。

　　“啪嗒。”
　　这是松慈手里长剑落地的声音，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谢阑，颤抖的伸出手，指着燕子飞道：“谢阑师叔……你竟然……她竟然……”她竟然抱你！啊！

　　瞧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还称谢阑为师叔，当下也不好意思在难为他。
　　燕子飞搂着谢阑的腰不撒手，回头冲松慈吐吐舌头，道：“我是谢阑道长的山下的仰慕者，专门给他们送东西来的，你还拦我？”
　　松慈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忙道：“不拦，不拦，姑娘你也不早说你认识师叔。师叔，方才我看她身上有股妖气，多有得罪，见怪莫怪。”
　　谢阑脸颊泛红，好不容易才将燕子飞推开，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向松慈道：“你先进去吧，我与她说几句话。”
　　松慈忙道：“当然，当然。”捡起东西就回了道观。

　　谢阑转过身面对燕子飞，只见她浑身脏乱不堪，膝盖上好几处已然磨破，脸上脏兮兮的，一个皮帽胡乱扣在杂草一样的头发上。看她如此惨状，也不忍再责怪她，伸出手替她把脸上的污泥抹了抹，道：“你怎么一个人就上来了？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看样子你是露宿在外了吧？外面这么冷，若是冻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燕子飞瞧着他疑道：“你没听到我用倾诉瓶给你说的话吗？”

　　谢阑道：“我出门在外，那么贵重的东西怎能随身携带？今早才刚回来，算到山门口有人来访，出来一看竟是你，你没事吧？”
　　“没事是没事，只是觉得身上很虚弱。”燕子飞甩甩肩膀。
　　“这山上有些精怪，闻到你身上有妖气，便把你当做了同类附在了你的身上。你寻常肉身，被妖邪沾染，自然是会受些影响。不过不必担心，过一阵便好了。”
　　见她还是闷闷不乐，谢阑略一思索，道：“以后，我每天都把倾诉瓶带在身上，你也带着，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及时联系。”

　　燕子飞这才露出了笑容。
　　谢阑神情一滞，问道：“你上来是为了做什么？”
　　当下燕子飞将村里人的嘱托说了，又问他为什么今年冬天不在往山下送菜了，听得谢阑解释，才知如今江湖大乱。

　　中原如今四面楚歌，皇族几乎已经倾巢而出，蛮族与天魔教勾结，以蛮族第一骑兵部队无缘无故死在坤城为由，大举南侵。而鲛族已然占领了龙台城，整个龙台城均被血洗，成了鲛族的天下。
　　而西北方吟啸城亦是灾祸不断，从黑水森林涌出无数毒虫猛兽，三大正派奉旨前去镇压，御星派也在此列。谢阑便是刚从吟啸城回来，经他查探发现，尘观山封印之上出现了一道裂缝，他必须尽快想出对策将封印补全。

　　御星派本就人生凋敝，掌门清知有七名弟子，除去已死的季明和已经背叛师门的鹤轩，另外几人已经都派了出去。如今十三罗刹四处犯下命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杀了许多人。檀启等人去了数日，却始终无法抓到他们，白白费了许多时间。
　　清知的几位师弟，普叶、澄胥、何渊、如霜以及严尽，各自收有几名弟子，如今也大多都出去降妖伏魔，根本没人有闲暇时间种地、给乡亲们送菜。

　　一听事态如此严重，燕子飞也禁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谢阑怕她多想，安慰道：“事况大体如此，不过如今妖族邪派已被镇压，皇族正派大势所趋，很快就能将他们一一镇压，你不用担心。”
　　燕子飞怔怔道：“凤楼雪城再找什么呢？”
　　见她神情凄苦，谢阑道：“你在我这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是我一人总是无趣。”
　　“村里人待你不好么？”
　　“好，自然是好的，不过……”燕子飞道：“不过我……我想经常来给你们送些吃穿用度，你看如何？”听谢阑的意思，战事恐怕一时半会都不会解决，他肯定不会经常下山去看她，但是他总是要回御星派研究封印的。她自己一个人在山下实在是无聊，还不如经常上来看一看他，哪怕看不见他，过来给他送点东西，也是好的。

　　“这……”
　　见他为难，燕子飞转念笑道：“你还是由了我吧，不是说清知真人已经闭关了吗？如今你是首席大弟子，连这点主都做不了么？我不过是上来送些东西，又碍不着你们什么事。这好不容易觉得最近气息通畅，你若拒绝我，心情势必要受影响，到时候灵妖心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可就坏了。”
　　见她语笑阑珊，样子虽狼狈，但看上去似乎真的好转了许多，想她骤然失去了大师兄，心情必定很压抑。若是经常上来看看，能让她心情好上许多，对于她身上稳住灵妖心也是极好的，只得道：“那不如这样，你随我来。”

　　谢阑转身向道观门口走去，燕子飞一愣，失声道：“你要带我进去？”
　　“总是拿村里人的东西，还是有些不妥，这里面的温室布下了汇聚灵气的阵法，与外面大为不同。只要每天播种，隔日便可丰收，这样以后你每天都上来播种，隔日在来采摘，把菜果运下去给村民们过冬，正好也可为秦大婶减轻些负担。”

　　“真的！”燕子飞大喜。
　　“自然是真的，不过肯定会苦一些，以后你每日卯时便来，灵台山上都有设有禁制，一般人均会被迷惑，永远都找不到正途。你将定魂珠带在身上，上山下山便不会用那么长的时间了。”

　　即便有了定魂珠，上山也得挺长时间，燕子飞暗暗一算，迟疑道：“这样的话，我每日寅时就得起床，一夜也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了，一定要这么早么？”
　　谢阑回身看着她道：“晨间灵气最浓，若想隔日有菜可取，只能如此。”
　　燕子飞定定的看着他，只见他眼中闪过一道狡黠，想着莫非是他在考验她的毅力不成？当下一狠心，道：“每天来就每天来，为了乡亲们能吃上新鲜的蔬菜瓜果，我就豁出去了！正好天天上下山，还能强身健体，一劳多得，何乐而不为！”

　　谢阑微微一笑，转身走进道观，燕子飞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只见里面是一片极为普通的院落，只是个寻常的道观，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她看见松慈见她进来，一时竟呆住了，谢阑向他道：“以后东院的温室便交由她打理，其他不必多问，不必多说。”
　　松慈连忙躬身行礼，道：“谨遵师叔告诫。”等这两人走远了，松慈才直起身，看着他们拐了个弯不见了，喃喃道：“师叔今天怎么这么和颜悦色，好像多了一丝人气一样，不知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还让她来种地。”

　　“这就是御星派吗？怎么没人呢？”燕子飞望了望空旷的院子，问道。
　　“这是白云观。”谢阑来到一扇门前，轻轻一推，道：“进来吧，这就是温室。”
　　跨步而入，一股湿气混着热浪迎面而来，与外面形成巨大的温差。
　　面前一大片肥沃新鲜的土地，令燕子飞啧啧称奇，头顶上便是屋顶，可以隐约见得屋顶上汇聚着密密麻麻的咒语阵法，想必那就是汇聚灵气的阵了。
　　“真是奇妙，在这里真的能当日播种，隔日采摘吗？”燕子飞转着脖子到处看，只见这屋里各种农具一应俱全，无一处不透着新奇。

　　她观望了一会儿，才想起一件难事，稍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厚着脸皮看着他。
　　“我不会种地啊……”燕子飞苦着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