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26、第一百二十六回

　　谢阑自一出生就进了御星派，当他能跪着的时候，就拜过了三清，他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静思阁中，虽然在他现在看来，静思阁并没有多大。他对着师尊念完一串串繁杂艰涩的经文，那是他背了一个通宵的成果。师尊很满意，伸出温暖宽厚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

　　他从小就天赋异禀，那些仙法道术在他手里只稍微一指点，便得心应手。在众位师兄弟羡慕的眼光中，他一点点长大，门派里的师叔们都很喜欢他，夸他生来就是修仙的料，今生是必然会飞升成仙的。

　　他不太懂飞升意味着什么，对他们那般向往的眼光也很不理解，他只是听师尊的话，要好好修炼，好好修习道法，将来能去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
　　于是，年纪轻轻的谢阑，便常常一个人静坐于陋室之中，有时候练字、有时候沉思，思考着当他功法高强了之后，到底能去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很多不明白的事，他去问师尊，师尊只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他还是不明白，于是他去看书，可御星派的书大多都是道法经书，并无凡尘人间的事。
　　等他再大一点的时候，师尊告诉他，让他去将道德经抄上一千遍，自然都会懂了。

　　可是，当他抄完一千遍，于道法理解的更加透彻的同时，却更加迷茫，不知所至。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越是完美的，就越容易出现残缺。当他书读的越多，却愈加空虚。

　　当他想方设法填补这种空虚的时候，无论是练字、是读书、还是练剑都是无用功。他想出门走走，可是没有师尊命令，弟子是不允许私自下山的，他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就连三百年一次的妖兽降临，他和几位师弟，都不得不留守灵台山。望着师尊师叔们远去的身影，扼腕叹息。
　　直到，他们回来的那天，七位师叔只回来了六位，而且令白师叔还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师尊满身血污，神态萎靡，眼神悲凉，普叶师叔说妖兽已死，林深师叔祭了天，令白师叔被蛇妖杀死。
　　那天晚上，谢阑及众位师弟跪在师尊的门前，久久不起。
　　一直到天要破晓时分，师尊才召谢阑进入房内，他看见师尊一夜之间白了须发，在师尊的眼里，有着无尽的悲伤。
　　“为了林深。”师尊拍着他的肩膀，一下重过一下：“你身负使命，今生定要修成飞升，为了林深，也是为了御星派，和他……”
　　谢阑重重的点头，也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使命，还有那个他是谁。只是觉得能得师尊如此器重，感念至极！

　　随着功法日渐高强，谢阑奉师尊之命下山办了几次事，见了些人，虽说都是些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们个个以一种谄媚的眼光，阿谀的语气待他，心中难免会有些反感。他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一颗纯净的心灵，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灰蒙蒙的，唯有孩童还拥有着一颗纯净的心。
　　谢阑想，难道师尊说的有意义的事，就是替尘世人心扫去灰尘么？

　　直到后来他见到了燕子飞，她身上那股子清新透亮的气息，她那一颗纯净无暇的心灵，活像个小太阳一般，晃的谢阑根本挪不开眼。其他师弟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这种异样，似乎只有谢阑一人察觉的出。
　　若非如此，以谢阑清冷的性子，断不会容燕子飞一次次的说谎耍赖。

　　隐隐觉得，紫霄山有大事发生，掐指一算，燕子飞今日恐有性命之危，眼神一凛，当即顾不得许多，招来仙剑，绝尘而去。

　　天幕之上，出现一块巨大的棋盘，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燕子飞已然泄了力，任凭几把大刀横在脖子上，眼神望着龙逍，已是心如死灰。她已经把流仙剑交还给了九生剑派，亲手交到了寂灭的手中。虽说这是剑圣师父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但在她身上实在是太招摇，还给九生剑派，也好过到别人的手里。

　　在她周围，是遍地的残肢，血洗了整座比武场，这一具具残尸看过来，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他们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万万没想到，来紫霄山本是无尽的荣耀，却把命丢在了这里。
　　群雄愤慨，恨不得将此妖女大卸八块，当场斩杀。

　　可当他们看到高台上伫立着的清知，眼眸微闭，默念口诀，天幕上边浮现出一座巨大的棋盘时，都停了下来。那棋盘栩栩如生，上面的黑白棋仿佛有双隐形的手操纵着，黑棋先下，白棋紧追。有精通棋艺者细细看去，却见这棋局之中甚是玄奥，令人摸不着头脑，看似会被绞杀，却从另一路再战沙场。

　　有心有不甘者，看燕子飞精神萎靡，眼含悲苦的瘫坐在地，似乎毫无反手之力，当下抽刀便要朝她心口刺去。
　　岂料那燕子飞猛的抬起头，脸上悲泣之色瞬间变成一脸狠戾，红光一闪即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人吓了一跳，只觉叫她这一眼瞪的，险些大小便失禁，当即丢下兵器，慌不择路，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转眼没了影。
　　红光隐没，燕子飞低下头，轻轻落下一滴泪，仿佛刚才那个狠狠瞪着别人的不是她一般。她已经和清知说好，老老实实受封印之后，清知自会安排放了龙逍，找人好好的将他送回多宝楼。

　　她浑身衣衫被血和雨水浸透，此时风一吹，瑟瑟发抖，连手指尖都被冻的发僵。灵妖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股炙热的气息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胸口直至小腹位置，均是剧痛无比。
　　她从来没有一刻是这般孤独。
　　独自一人，面对着来自所有人的狠戾的目光，恨不得她去死。
　　独自一人，无能为力的面对着那些人冷漠的闲言碎语，字字句句听到耳中，都痛彻心扉。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成了冰，流经四肢，四肢冻僵。流经肺腑，肺腑结冰。

　　天上的棋盘中的黑白子，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
　　只听清知大喝一声，棋盘中的黑白子突然一个个跳将出来，在空中形成一个怪异的结构。清知剑指一挥，燕子飞的身子便腾空而起，那些黑白子如受了命令，齐齐朝燕子飞围了过去。
　　只消片刻，便已在燕子飞周围排列整齐。

　　群雄大惊，心中均想，御星派不愧是御星派，这棋盘凭空变出，使天地变色，万幸御星派是他们这边的，要不然这一个个黑白子砸下来，谁挡得住？
　　高台上的其他人已经撤远，独留清知和他的两名弟子，鹤轩与檀启守在身边，以防不测。
　　狂风呼啸，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风吹起清知已然全白的须发，他面目肃穆，皱纹横生，方才想到清知如今不知已有多少岁，他一日日的苍老，还能护得这些江湖人士到几时？

　　清知眼望空中的燕子飞，微微摇了摇头，突然出手，手中似乎拉着一条长长的线。燕子飞只觉浑身一紧，登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那些黑白子携带着庞大的罡正之气，拉扯着、压迫着。
　　而胸中那颗灵妖心，仿佛是知道自己将要被封印，更是不甘心的挣扎，一时之间，燕子飞内忧外患，胸口痛的似乎要炸开，而四肢又痛的似乎要被人生生掰断。

　　“哇！”燕子飞剧痛难耐，狂喷数口鲜血。
　　此时正是封印的紧要关头，清知手上使力，燕子飞惨叫的更大声，她万没想到，封印原来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燕子飞面目扭曲，五官七窍在此刻突然流出血来，浑身骨骼咔吧咔吧作响，仿佛有人将她像拧毛巾一样拧了起来，痛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清知眉头紧锁，汗水涔涔而下，这封印的威力已是巨大，却还是不能按耐住灵妖心，在这么下去，灵妖心势必是要独自求生，那时燕子飞爆体而亡，一切都全无意义。

　　当下清知左手在身前回了一下，手上便多了把刀。
　　那是斩魔刀，是燕子飞从湖底捞出来的那把刀，如今却唯有靠这把刀，才能遏制住灵妖心庞大的妖力。
　　祭起斩魔刀，使其置于棋盘之上，连同阵法，一齐封印。棋盘受斩魔刀威力，猛的抖了一下，继而黑白子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待光芒消散之后再看，棋子已经都变成了闪烁着点点光辉的透明子。
　　这一下阵法不在躁动不安，斩魔刀不愧为上古神器，果然是灵妖心的克星。清知右手微微颤抖，剑指操控着斩魔刀，望着燕子飞痛苦的神情，心下暗暗有些不忍。

　　“圣旨到！快把人放下！”
　　一声厉喝，从比武场门口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却均是一惊，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燕子飞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渐渐消失，慢慢的倒是不那么疼了，兴许是已经疼到麻木。她听见熟悉的声音，瞥眼向下看去，忽的笑了起来：“侠肝义胆，你来晚啦！”

　　却见黄倾蓬头垢面，原本褚幽为他做的易容也已不见，现出了他俊俏的真容。他穿的不是他经常穿的衣服，也不是抢来的守卫甲衣，而是一件十分精致贵气的黑红相间的衣服。那衣服做的极为合适，腰上系着皮带，勾勒出他极好的身材线条，肌肉紧实而结实，随着他的动作，衣角飞起，更显英姿飒爽。

　　只是他此时眼含焦虑，只看了燕子飞一眼便红了眼眶，举着一支明黄色的卷轴直跑到高台下，高声叫道：“皇帝有命，暂且将燕子飞押入牢房，容后再审！”
　　瞧他那认真的样子，真好笑，真可爱。燕子飞想好好的开口逗弄他一番，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连假造圣旨都想出来了，不怕被砍头吗？心里却软的一塌糊涂，如果这时候她能动，她一定要给黄倾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阵法一旦启动，就不能中断。若是突然中断，对施法之人反噬的伤害会十分巨大。

　　江无夜见到黄倾赶来，又看到他一身装束，眼微微一眯，脸上似有不悦，却还是召令群雄跪拜，聆听圣旨。
　　燕子飞身处空中，深感讶异，难不成这些人是傻了还是疯了？黄倾真的能拿出真的圣旨？
　　她听不清他们在下面说的什么，只觉身上不停的出现伤口，又不停的被灵妖心修复完好，如此来来回回，实在是折磨人也。

　　高台下黄倾将圣旨交给江无夜，却不知听江无夜说了什么，他大为恼怒，不停的抬头向燕子飞和清知二人身上来回扫过。
　　燕子飞向他看去，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却更让黄倾心如刀割。突然转身就朝高台上面跑，似乎是想去阻止清知施法。
　　“黄校尉！不可上去，快拦住他！”江无夜连忙叫道。

　　清知浑身颤抖，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他能感受的到，斩魔刀果然能压制灵妖心，只消片刻……不，就差最后一点，就差最后一点，就能将它封印。燕子飞和灵妖心都会被永世封印于斩魔刀之中，妖灵公主再也不能解开妖族封印，人间即将迎来太平。
　　做了那么久的努力，苦研阵法，才钻研出唯有这“天命棋局”能封印妖族圣物。眼看着成功就在呼吸之间，他眼含热泪，仰望苍穹，心中喊着：“林深、令白，妖兽之祸终于要解决了，你们若是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吧！”

　　“嗤”
　　心口一阵透骨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
　　清知手仍举着，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胸口透出一只尖锐的剑尖。鲜血层层渲染，转眼将他前襟染红。
　　他缓缓回头，就看见鹤轩在他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的面目扭曲狰狞，面庞筋脉凸起，看着极为可怖。

　　“鹤轩……你……”他浑身巨震，右手颤抖着，却仍是勉强支撑着控制阵法，只是他胸口要害被贯穿，真气涣散，已然难以维持多久。
　　鹤轩狂笑数声，突然窜上半空，一把将斩魔刀牢牢捏在手上，他已是半人半妖，却以御星派真气护体，斩魔刀罡气难以伤害到他。斩魔刀一被他拿走，阵法登时被破。

　　一旁檀启反应过来连忙去追，却被鹤轩一刀劈了下来，再看身上横着一道长长的口子，若是在近半分，便是开膛破腹之祸。难以置信的看着空中举着斩魔刀发出声声可怕笑声的鹤轩，道：“你究竟是谁？”

　　鹤轩大声狂笑，神情狰狞，厉喝：“凤楼雪城十三罗刹，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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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鹤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阑：我要为御星派清理门户，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庆幸封印被打断。
——黄倾：谁说我的圣旨是假的？我有一万种让皇帝给我下圣旨的办法，只不过不想用罢了。
燕子飞：给大佬们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