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放纵》冰若漪

9、溃不成军

　　肖泽仍然在她耳边讲述着来者的身份：“顾正飞的大儿子，在他们家集团里已经待过两个子公司，前阵子上去集团里管投资部了。”

　　刚介绍完，他一回头，却见方才站起来的人又已经坐下了。

　　“你倒是没什么好奇心啊，”肖泽再次探身过来，“也不问问他亲自出马来咱们这是干什么？”

　　陈佳然尽量压低身形，闻言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跟我说了，他最近在管投资，再加上他旁边还有并购组的人。”

　　显然，是为了并购某家公司而来的。

　　“好吧，你这扫一眼就看出他来的目的了，”肖泽赞叹道。见她一直低着头，又问，“这是怎么了？”

　　“干活。”陈佳然驼着背，将整个人都缩在了电脑屏幕后面。

　　肖泽叹了口气，也准备坐下继续工作。可刚回过身，却见不远处的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他半蹲的身子再次立直，笑着向来人点头致意：“顾总好。”

　　顾时远在他面前站定，也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后目光却越过他，对着他的身后道：“是佳然吗？”

　　此话一出，肖泽只感觉周遭的几位领导全都愣了一下。他赶忙上前一步，解释道：“佳然是我们组新招进来的人，景大毕业，刚入职两周。”

　　几位领导恢复笑容。其中一位对顾时远道：“顾总和我们这位小朋友认识吗？”

　　陈佳然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往常最为外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张永远平静的脸，总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然而，事实证明，面具偶尔也有掉下来的时刻。

　　她尽力挤出笑容，颤抖着伸出手，喉咙像是被塞了干燥剂一般，声音干涩嘶哑：“顾总好。”

　　顾时远倒是神色如常，带着生意人一贯的和煦笑容，和她握了握手：“好久不见啊。你现在是……应该是研究生毕业了吧？”

　　“是，”陈佳然努力调整着状态，终于看起来正常了一些，“刚毕业。”

　　顾时远笑着点点头：“真好啊，没想到你最后考上了景大……又和我弟弟成为校友了嘛。”

　　陈佳然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住，面色也霎然惨白。

　　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顾时远这句话的含义——事情还是败露了。

　　顾时远似乎没有在意到她的异常，依然笑着，只是轻飘飘地扔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旁边几位：“咱们去会议室吧。”

　　几人寒暄着走远。肖泽再次凑上来，震惊道：“够低调的啊。有这关系你不说出来？跟着我们一块拼死拼活熬大夜？”

　　陈佳然扯了扯嘴角：“没有什么关系。”

　　“那他怎么跟你挺熟的样子？”肖泽又问。

　　话是肖泽问的，周围人却也都在工作之余竖起了耳朵。

　　“他们家每年会在我们高中资助十个贫困生，我是当时那届的其中之一，”陈佳然垂着眼，解释道，“顾总和小顾总都是我们高中毕业的，相当于是回馈母校吧。”

　　肖泽愣怔一瞬，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揭过这一茬：“你怎么这么实诚？装几天VIP多好，就不用干这么多杂活了……虽然最后还是会发现你们没什么关系，然后继续当牛马，不过能躺一天是一天嘛。”

　　陈佳然笑了笑，拿起一旁已然很淡的冰美式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陈佳然在玄关处换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张小晴听到声音，回头看向她：“今天倒是比前几天回来得早诶。”

　　“基本忙完了。”陈佳然把鞋摆好，又将钥匙放回到包里，走进厨房洗手。

　　“吃晚饭了吗？”陈小晴提高声音。

　　陈佳然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出厨房：“吃过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吃，因为压根吃不下。

　　正准备回房间，想了想，她又转身看向张小晴，问道：“小晴，可不可以借你手机打一个电话。”

　　张小晴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前两天跟一个朋友吵了一架，她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所以……”

　　“这样啊，”张小晴笑着将自己手机解锁后拿给她，“没事，你用吧。”

　　陈佳然接过来，道了声谢，随后翻出自己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在张小晴的手机上输入，拨打出去。

　　“您好。”对面很快接起来。

　　陈佳然沉默着，没有说话。

　　“喂？是有投自媒体渠道的需求吗？”对面再次询问。

　　陈佳然这才开口：“你把我的信息告诉他们了，是吗？”

　　不等对面反应过来，她又道：“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就好了。”

　　对面很久都没有开口，直到陈佳然耐心即将耗尽时，才传来了叹气声：“当初你找我发那张照片，我就跟你说了，顾家迟早会查到的。这个风险我是告诉过你的。”

　　“没事，我没有怪你。你也不用怕成这样，把我联系方式都拉黑了，”陈佳然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白得有些刺眼的灯，“只要是你这边说出去的，我就心里有数了。”

　　“人家威逼利诱的，我也没有办法。”对面无奈道。

　　“理解。”陈佳然笑了一下，随后便挂断电话。

　　她将聊天记录删除，把手机还给张小晴：“小晴，我突然有点事情。今晚就先不在家里住了。”

　　张小晴有些懵地接过手机，却也只是“哦”了一声：“那你注意安全啊。”

　　陈佳然点头，重新换上鞋，下楼在路边招揽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司机问道。

　　“文华东方。”陈佳然坐上车。

　　司机没有多说，挂档起步了车子。

　　在酒店大门前缓缓停稳后，陈佳然扫码付了车费。有门童上前替她拉开车门，她点头致谢，随后走进大堂。

　　手在包里摸索出手机，她翻找到顾时卿的对话框。

　　两人自上次的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过对话。

　　景央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接连被拒绝两次，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再纡尊降贵来找她的。

　　那一晚，陈佳然本身就是抱着断了的心态，才将那番话说出口。

　　哪曾想今时不同往日，两人竟还能产生交集。

　　电话拨打出去，过了许久才被人接起。

　　“顾时卿。”陈佳然率先开口。

　　对面没有说话。

　　“你现在方便吗？”她又问。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陈佳然闭上双眼，已然能想象到他脸上略带嘲讽的表情。

　　“这一回又是怎么了？”顾时卿问道，声音平稳。

　　陈佳然抿了抿唇，她感觉自己眼中似乎变得有些湿润：“我在大堂。你可不可以……见我一下？”

　　对面安静了一阵，随后才道：“你是笃定我哥不会直接跟我讲，所以想赶在那之前来跟我坦白吗？”

　　他一语中的。

　　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下，震得陈佳然在刹那间梗住了脖颈。

　　“陈佳然，”对面语气依然轻松，“你之前那样做，难道不是想跟我断干净？现在又跑来解释什么？”

　　陈佳然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

　　他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自惭形秽，令她不愿再用自己阴暗念头所化的幻想来绑架他、欺骗他。

　　她本是想就此放过他的。

　　可是，当自己极力隐藏的阴暗在他面前展开一角时，她还是坐不住了。

　　“媒体是我找的，”陈佳然垂下眼睑，“我知道很快就会被撤下来，也知道你们一定可以查到。我只是……”

　　她突然顿住，随即声音放得很轻：“我只是想让你家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

　　她害怕顾家会在她的计划完成前，给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对象，也害怕他只是想随便玩一玩，过一阵没了新鲜感，就会把她丢掉。

　　——那她这么多年来的隐忍与谋划就都会泡汤了。

　　她本是希望这件事可以成为一剂猛药，加速整个计划的进程。她需要掌握住这段关系的节奏和主动权，才能更好地达成目标。

　　整件事里，她唯独没有料到的变量就是自己。

　　她早早生长于炼狱，本是最见不得光的。故而从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光所蛊惑。

　　“你现在说这些给我听，是想做什么呢？”顾时卿语气淡淡。

　　陈佳然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一些，轻到几乎有些令人听不清，连带着那丝不易被察觉到的哽咽：“我……想见见你。”

　　“可以吗？”她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顾时卿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陈佳然抬手沾了沾眼角处的湿润。她背靠着大堂内的柱子，深吸一口气，随后又极力轻浅地呼出。

　　反复数十次后，终于感受到心率平稳下来。

　　打开手机内的打车软件，她刚想叫车，却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是陈小姐吗？”

　　陈佳然的手颤了一下。

　　抬起头，她看到身穿制服的服务人员正微笑着站在她身侧。

　　将手机锁屏，她站直身子：“我是。”

　　“好的，顾先生请我来带您上去，”服务生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请跟我来。”

　　陈佳然跟在她身旁，但对方却没有前往电梯厅，而是将她带到了前台。

　　“您身份证件带了吗？”服务生问道。

　　陈佳然看着她，愣怔住了。

　　“哦，是顾先生吩咐的，给您做一张卡，”服务生又补充道，“我们这边需要登记一下身份信息。”

　　陈佳然的脑子仍然是蒙的，手却依言在包里翻找起来。

　　她从卡包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对方接过，熟练地操作登记，随后指了指旁边的机器道：“麻烦您做一下人脸识别。”

　　陈佳然转头看向镜头。屏幕上，映出了她明显有些茫然的神色。

　　“好了，”服务生微笑着看向她，将房卡放到她面前，“这个是您的房卡。需要带您上去吗？”

　　她抬手接过来：“不用了，谢谢。”

　　上了电梯后，陈佳然在感应区刷卡，按下楼层。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跃着，她感受到了高速电梯带来的耳鸣，不适感令她忍不住揉了揉牙关处。

　　走到房间门口，陈佳然低头看着手上的房卡，却迟迟没有刷卡进屋。

　　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许久未见后的第一次相逢，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她该说些什么呢？

　　正纠结着，却只见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身穿深灰色衬衫的男人撑着门，领口和袖口处的扣子松散，领子下还挂着被扯松的黑色领带：“你是准备在外面站一晚上吗？”

　　陈佳然望着他，骤然红了眼眶。

　　顾时卿顿时觉得有些无语。他蹙着眉将她拉进房间，关上门，也没进屋，就这样站在门口问道：“你还哭起来了？”

　　他一开口，陈佳然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就这样直接砸了下来。

　　她在落泪的瞬间低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对不起。”眼泪砸向地面，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实际上却间断得厉害。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顾时卿伸手抬起她的脸：“你究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陈佳然不敢看他，只得闭上了双眼，眼泪却丝毫没有减少。

　　面上传来轻微的触感，是他在帮她拭去泪痕。

　　“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他问道。

　　陈佳然缓缓睁开双眼，望向他。

　　泛着水光的眼睛，双眸仿若林中秋水，又好似花间晨露。

　　她没有说话，而是踮起脚尖，双臂环绕住了他的脖颈。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近到顾时卿可以感受到她喷洒在自己喉结处温热的鼻息。

　　他喉头滚了滚，垂下眼，看到她正用那对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自己，纤长的睫毛此时已被泪水打湿，变成了一簇簇卷翘的仙子毛。

　　“顾时卿。”他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中仍然带着哭腔。

　　“你亲亲我吧。”

　　“求你。”

　　一切的淡然都在瞬息间化为齑粉，星星之火摧枯拉朽地骤燃起来，于顷刻间分崩离析。

　　顺应着她的环绕，顾时卿低下头，开始吻她。

　　他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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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时卿：不如你把我杀了吧。
陈佳然：一起死？挺浪漫。

头版头条：魔鬼受不了天使的光辉，难道天使就能受得住魔鬼的幻境吗？这究竟是人性的升华还是道德的沦丧？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