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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非典 ...

  •   要讲幸村他们大二生活,就必须从之前那场令人闻之色变的非典事件说起。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席卷全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那场瘟疫。非典气势汹汹来袭的时候正是幸村他们的大一第二学期。立海大所在的城市在华北地区,海河流域,山高病毒远,所以一开始学生们在电视里看到广州福建那边蹭蹭蹭玩命长的感染人数时只是惊讶而不紧张,颇有些置身之外的从容。直到一夜之间隔壁首都突然成了重疫区,大家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终于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有了点朝不保夕的意识。
      许斐这个校长做得很失败,他当上校长那年立海排名还全国前五,退休那年(据说是强迫退休,此事存疑)立海大已经一路狂飚到全国高校五十开外。从立海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不骂他的。但在这事上许斐的做法却让谁都说不出什么来。北京那边全面戒严的第二天,立海大就突击下令彻底封校。正门北门全都封死,留下一个西门许出不许进,好多学子前一天晚上还照常出去通宵包宿泡网吧,清晨睡眼惺忪回来,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编外人士,只能隔着铁门和亲爱的寝室遥遥相望,老师同学们站在门里冲着自己喊:“你就放心地走吧,别回来啦,你的学分我们会处理好的~~~”。家住本市的还好办,大不了收拾东西回家闷上半个学期,那些外地的身无分文连吃早点的钱都没有就被扫地出门,只好混迹于周围的迪厅,网吧,游戏室等等罪恶的角落打黑工以维生,吃得比狗少干得比牛多混得比蚂蚁还惨。后来非典结束了他们重返校园,很快成为大学生社会实践协会里的骨干力量,并在日后无论是进实验还是找工作都占了相当大的优势,没有人在吃苦耐劳,不求回报上拼得过他们。很多年后立海大的人总结抗非典成果时总不忘加上一句:这场灾难培养出了我们第一批廉价劳动力。
      幸村这些大一的学生当时还比较乖,封校那一晚上都在寝室里老老实实睡觉,倒还没上演手足分离的惨剧。不过他们的心态并不因为这个放松多少。尤其听说隔壁的医大有老师刚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第二天就病倒了。像是为了证明这个传言,立海大和医大之间唯一的小路很快就被封死,原先暗通款曲的曲径如今尽头是一堵砖墙。那条小路原本打通立医二校,路两边满是各种跟卫生二字扯不上任何联系的小吃摊,对于整日被学校食堂荼毒的两校学生来说,这条街便如包办婚姻背景下的花街柳巷一样,公平交易,自由选择,是令人身心舒畅,流连忘返的好去处。如今许斐翻脸封街不忘为本校学生考虑,把比较好吃的几个摊位全划分到立海大墙这边,一时大得民心,校长支持率前所未有地高涨,同时医科大的人骤然发现自己这边只剩下了些煎饼果子,气得天天骂娘,指天划地发誓以后立海的人尤其许斐要是来看病一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万一手术也决不打麻药,疼死他丫的!
      许斐不在意这个。且不说他自诩身强力壮离住院还遥遥无期,退一步讲,被医大的学生指着脊梁骂,总比被自己的学生暗地里放倒强。
      但很快,随着非典铺天盖地来袭,立医街这半片的小吃摊也没能保住。为了整顿环境,清洁卫生,校长办公室下令,勒令所有无证营业的摊主限期离开。一时间校内怨声载道,本来这段时间校外的外卖就不能送进来,再把这些小摊拆除,学生除了泡面,就只能吃食堂了。
      许斐特地在全校代表大会上发表讲话,题目是《食重?命重?》从欲望和理智的高度阐述了对生命的追求和珍惜,号召学生爱惜身体,远离小摊。幸村所在的宣传部立即忠于职守地制造声势,一时间校内纷纷挂起了“食堂是我家,爱心护全家”的标语。岂不知现在的学生都学精了,心里清楚要爱惜身体首先得远离食堂。毕竟食物中毒洗洗胃就好了,惹上厌食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期限的前一天晚上精仪几个都在寝室无所事事,柳突然抬起头问:“要不要一起去立医街吃夜宵?”
      丸井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两烟眨都不眨地盯着柳。
      “不错的主意。”仁王附和,“明天就吃不到了,今天晚上做个纪念吧。”
      柳生轻轻咳嗽一声,提出异议:“可是那里不卫生,现在又是敏感时期……”言下之意,非常,非常的不安全。
      “不卫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桑原不以为然,“以前吃不出什么,今天就能吃出病来?”
      柳微微一笑,保证道:“吃那个染上非典的几率为0。”封校这么多天也没听说有哪个疑似病例发生,突然发烧咳嗽送进隔离室观察的不是伤风就是感冒。柳有十足的把握目前安全。
      大家面面相觑,用目光征询意见。一时306寝内秋波横流,每个人都在眉目传情。
      “那就一起去吧,好久没吃那里的面了!”真田一锤定音。
      始终没发表意见的幸村翘着嘴角站了起来,亲热地搂上柳:“啊,莲二,怎么突然想起来一起吃夜宵?”幸村的眼神若有所思,“不要对我说你突发思古之幽情,我知道,你以前对那些小吃从来不屑一顾。”
      柳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刚刚得到的消息,今天是立海街最后营业的一晚,所有消费都打三折。”
      “刚刚得到?”幸村毫不客气地追问,“那你为什么今天空着肚子没吃晚饭?”
      柳正气凛然回答:“我不想给食堂任何剥削学生的机会。”
      “莲二……”幸村磨牙,“你这么抠门,就从来不会觉得于心有愧?”
      柳露齿一笑:“节约是种美德。”
      但他们来到立医街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吃到。
      立海大校保安和食堂承包人之间的联系远比表面上的密切。立医街上的小摊和食堂每天抢学生流量,早就被他们恨得牙齿痒痒,无奈这些无证商贩的存在是校方半默许的,他们平时除了变着法地多收些保护费之外,也没什么为难人家的好办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官方出了命令,这些人马上就得卷铺盖滚蛋了。他们临行前最后一夜,正是校食堂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幸村他们到的时候保安队的人已经撤了,立医街一片狼藉,被打翻的蒸笼,面板和蛋壳菜叶混在垃圾堆里,到处是被践踏过的小吃:水饺,米粉,汤圆,小笼包……平日灯火通明的铺子也都早早地关了灯,连露在外面的电线都有不少被扯断,横七竖八泡在泥水里。
      有个没来得及走的大婶正在一边抽泣一边收拾家当。她原本打算今晚最后做一笔生意,还没开张就被保安砸了铺子。现在案子什么的已经都毁了,只剩下了两笼烧麦还没卖出去,被她护在怀里。现在正在一个一个往袋子里放。
      真田看到,当即红了眼,攥紧了拳头。
      幸村握住真田的拳用力掰开,走上前询问大婶这些烧麦还卖不卖,要多少钱。幸村对待不熟的人一向很柔和,偏偏伤心欲绝的人最不合适的就是柔和的人去劝。大婶本来还强忍着眼泪做事,幸村一安慰却打开了泪闸,登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幸村鼻子一酸,拿过袋子数了数回头对大家说:“大约二十块。”
      七个人不约而同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纷纷塞到大婶手里。幸村拎着一袋子烧麦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临走到寝室突然说:“弦一郎,莲二,我要把今天的事情上报到校长办公室去。哪怕为这个逼我退出邓研会,我也认了。”
      真田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柳一字一句回答:“你放心,今天这件事,新闻协会也非报道不可。”
      “你不说我还忘了。”幸村停住脚,“刚才我们都给的二十块,你怎么掏了张五十的出来?”
      柳猛地睁开眼睛,连忙掏出钱包细数良久,失神落魄道:“糟糕,我没看清……”
      “这回亏了。”柳脸色灰暗,“五十块钱啊……”
      幸村想笑又不敢,半晌,强忍着抽筋的脸,同情地摸摸他。
      “算了。”柳哀悼了好一阵,有气无力挥挥手。

      非典泛滥的时候,学生会也没闲着。
      立海大的男女比例非常悬殊,这注定了很多立海青年的恋爱是跨校姻缘。立海率先封校,最苦的便是他们。平时下课放学便和另一半卿卿我我去了,如今却只能隔着铁栏和墙外的姑娘相看泪眼,那些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看得见,摸得着,就是吃不到口,不少爷们憋得哀哀长号,俩手抓着铁条COS金刚摇来摇去,如果配乐便是这样的情景: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监狱的生活不好受,咿呀咿呀哟……
      立海大占地面积不算小,三面都是马路,也就是说三条马路上的老百姓们每天都能看到这种抓心挠肝的奇景。有的大学生抑制不住沸腾的热血甚至公开演出激情戏码:是的,我嘴伸不过去,手总摸得着吧。于是无数条胳膊在栅栏中挥舞,每只手的那边都抓着一个MM。
      许斐偶然经过,摇头大叹:“伤风败俗,成何体统!”遂抽调学生会一干人马守着栅栏,如有隔墙相会者便立刻发出目光必杀:不打你,不骂你,我用眼睛杀死你!派一群光棍整日炯炯有神地盯着,就不信谁还能在这环境下谈起恋爱。
      恋人们一开始不知道,只是奇怪这柏林墙边怎么冒出来这么多孤魂野鬼,没过多久就发现不对了。一般人见到一男一女谈恋爱都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即使偷窥也很有职业道德,这些家伙却是一看到小两口凑齐了便集体围观,誓要将灯泡进行到底。
      有个家伙终于被看毛了,把手从女孩衣服里缩回来,扭头冲不二吼:“我说哥们,你想干嘛呀!”
      不二笑眯眯地说您继续,我就看看,看看。
      看嘛?人家搞对象有嘛好看的!
      不二和气地说我不没搞过嘛,跟这吸取经验,学习一下。
      ……
      在这种食色都不能保证的悲惨世界里,学生仅剩的娱乐方式就是虚拟世界了。换句话说,就是通过电脑,手机,电话来交流,大家无所事事,只能用这种安全办法来斗斗嘴,掐掐架,传传八卦,立海BBS最繁荣的阶段就是那时候。
      当时流传最广的一条手机短信是这样的:想远离非典吗?在午夜十二点打开房门,走向阳台,面对夜风,脱光衣服,从头往下浇冷水。持续3天之后,恭喜你,你已经染上了典型性肺炎,逃脱了非典的魔爪。
      仁王收到这条短信后眯眼一笑,立刻按了下群发键,于是大家手机同时呜哩哇啦叫起来。柳生看到的时候毫无反应,当天夜里十二点却突然翻身起床,穿着条小内裤端着盆去厕所接了盆凉水便往阳台上走……
      一直没睡着的仁王吓得噌地滚到地上,一把紧紧揽住柳生的腰大喊“比吕士你干吗别想不开!”幸村他们随之惊醒,七手八脚把他拖进宿舍锁严了门,大家摸黑对柳生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大意是:仁王说的东西你也信!他小子嘴里有过实话没有?你心里紧张就要说出来啊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
      等大家唾沫都差不多说干了,柳生平静地开口:“那种弱智垃圾我才不信。我只是听楼下猫叫声太烦,想泼盆水下去。”
      众人悻悻,各自回床。
      仁王躺回床上依旧失眠,翻来覆去半天,听着自己枕头那边也是细细索索个不停,试探地敲了敲床板,柳生没戴眼镜的脑袋就伸了过来,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七八糟。
      柳生问:“什么事?”
      “喂,比吕士。”怕惊动其他人的酣眠,仁王压低了声音,“这场病闹得这么凶,你怕吗?”
      柳生半天不言语。仁王以为他不好意思,连忙先表白:“反正我就怕。我还没活够呢,万一在学校里好好上着学就稀里糊涂没了,我……”
      “你好好上着学?”柳生习惯地推推眼镜,手指摸了个空,尴尬地抚了下鼻梁,“别说你‘好好’地,就连你平时是不是在‘上学’我都很怀疑。”
      “切,扫兴。”仁王意兴阑珊地躺回去,两眼无聊地检查上方床板:“就知道讽刺我。”
      过了好久,仁王都以为柳生睡着了,那边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叹息。
      “谁不怕死啊……”

      我们知道,柳生这个人非常惜命,实际上这是精仪人士的共识。以幸村为首的精英们面对非原则性冲突时从来奉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唯一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就是真田。他潜在的暴力因子比较严重,偶尔身体会早大脑一步作出反应,所以其他的同志经常有爱地教育他说冲动是魔鬼啊冲动的人是大叔。真田气结,却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幸村发起的,磨练他气度的考验,就是要把他炼得无论何时不能发火,遇见啥时都能一笑置之。换句话说,认真你就输了。
      所以柳生那天晚上的行为到底真是对噪音的忍无可忍还是真被吓糊涂了打算按图索骥,我们无从考证,手头上仅有的材料是桑原同学的供词,他说,那天晚上他睡得很香,什么猫叫都没听见……
      当然4月底已经是春天,人都开始发情了猫自然也会叫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柳生同学的诚实……或者胆量……或者智商……
      和柳生同学做出类似举动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但由于柳生是未遂他是既遂,而且事发后还向寝室全体同学坦白从宽,所以他的诚实,胆量,智商……等等,都不值得我们再怀疑了。
      这位在天气尚有微寒的夜晚把自己淋成落汤鸡的老实人,是机械学院的树希彦。
      小树是广东人。从小到大,他自己都说不明白有没有吃过果子狸,吃了多少回。我们知道,他那边的人是万物皆可入菜的,盘子端上来大家就大块果颐,没人会在意送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我们对小树的食谱也不必太过苛求。比起某些上了菜馆点名要吃保护动物必须是一级二级他还看不上的成功人士来——大家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小树家里人身在疫区,却没有感染上非典,其实这在某一侧面已经证实了小树的安全。但是他还是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为了免疫连拿板蓝根洗澡的事情都做过。如今看到这么一条短信,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以身试险,成为立海大又一个抗非典之最:最傻冒的一个。
      佐伯把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树抱回宿舍里呼噜了半天,他终于缓过气,搂着佐伯开始哭:“小佐,我怕传染……”
      佐伯轻声细语哄着他躺下,顺手一摸脑门居然烧得烫手,登时心里一沉,暗道:坏了。
      趁着小树挂着眼泪睡着,532的哥们翻出体温计偷偷塞他衣服里面。过了半个小时再抽出来,一看水银刻度,39度2。
      大家立刻就傻了眼,满脑子里回响着一句话:丧钟为谁而鸣……
      第二天一早532全体人员都进了隔离间,住了两周之后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现在的大学生关注娱乐新闻远远超过时事新闻,他们不知道当时非典局势已经得到控制,本市连续十天都没再发现疑似病例。事实上小树刚刚送到校医院人家医生就判定他是着凉引起的重感冒,一般情况下连药都不用开买包红糖水就打发走了,不过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大意,于是大笔一挥决定观察处理,顺带让整个寝室的人沾了光,过了两周比猪还安逸的日子。
      从那之后小树开始发奋图强,争取一切锻炼自己体魄的机会,天天喊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口号在屋里练习仰卧起坐。所以大一升大二的那次集训,本应该佐伯的名额硬是被他争取了去——不过佐伯本来就不想参加,一方面是太累,浪费大好假期去军营训练无异于自虐,另一方面是不二不放他走,吵着闹着他要是敢抛下自己去集训就哭给他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时我就想到了2003年的那个春天,一夜之间天大封校。这张里很多内容都是当年真是发生过的,包括树希彦这样的傻哥们,也是确有其人。
    我以为那时的事情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写文的时候才发现,那段记忆仍然非常清晰。也许是第一次感到靠近的恐惧吧。虽然不想提起,却无法遗忘。
    向当时奋斗在一线的医护工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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