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张离别叫长大》智齿生长痛

1、1

　　“妈，我走了。等到学校了给你打电话。”小甲打开防盗门推着行李箱回头对站在门边的妈妈说。
　　“欸，好。路上注意安全，还有什么漏带的东西？要不要叫你老子送送你，反正他一天到晚都很闲，”说着回头白了一眼正在沙发上挺尸的小甲爸爸，“昨天给你蒸的粽子带了没？端午节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了还天天喊着吃粽子。”
　　“不用了啦，我自己就可以了，行李也不重。粽子在我包里呢，诶呀，都怪你做的粽子好吃！”小甲今年过完生日就已经19岁了，但是还是很喜欢跟爸爸妈妈撒娇。
　　这时候，刚睡醒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出来的小乙揉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走到饮水机旁边一边倒水一边吐槽，“得了吧，你个老女人还在跟妈妈撒娇，你还不走估计等会就赶不到火车了。”
　　小甲对着小乙挥挥拳头，同样款式的吐槽脱口而出，“你少来，你一个17岁的花季少女一天到晚不读书也不工作挺尸在家好意思说我？”说完转头变个表情继续撒娇，“妈妈，你看你小女儿！我走啦，不然等会就真的赶不到火车了。爸爸妈妈，我走了，拜拜！小乙，我走啦，拜拜！”话毕，一边挥着手一边扛着行李箱就下楼走了。

　　小甲今年19岁，大二，今年是她第三次扛着行李箱从家里离开。
　　小乙今年17岁，中学毕业后不愿读书，也离开过家工作过，但总是没几天几就冲回家不肯做了，准备几天后跟家里亲戚学习美容纹眉。
　　小丙今年15岁，中学毕业离家读职中，前几天刚离开家，正在学校军训。
　　这个家三个孩子，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吵吵闹闹，家里也从未有过一时一刻的清闲，这会却都在一个时间节点上离开了。
　　小甲坐在火车上，晕车的她昏昏沉沉。恍惚间她想到了2013年的暑假家里从K城开车到C城的场景，车里又热又冷，热是因为天气晒得整个车板升温，冷是因为空调的冷气时不时往脸上喷。自己坐在前座，妈妈在后座时不时提醒自己吃晕车药，妹妹弟弟在后车座上睡醒了就开始拌嘴，拌嘴完了之后就开始跟着车上播放的CD唱歌，自己当时也是笑着的吧。火车哐呲哐呲地前行，没一会，小甲又想到几天前她坐在家里沙发上跟小乙说，“小丙不在家里，好安静。连电视都没人开了。”家里好安静，因为闹腾的人都走了。
　　每次六月刷微博，关于毕业的话语就格外多，小甲某次刷到一条---‘从此故乡再无春秋，只有冬夏’。然而，这条微博却让小甲呲笑，因为C城几乎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春秋，这里的春秋就是约等于夏。再回过头去看看当时的自己，小甲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文人情怀，只有事过之后的牢骚。

　　人的记忆有时候非常奇怪，有时候明明是已经过去很久事情，但是会清晰地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有时候明明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但是细细一想总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小甲人生的十九年，前十二年的记忆里满是关于K城杂乱无章却历历在目的片段，但是对于十二岁之后来到的C城，记忆总是时而模糊时而忘却。大概前十二年过得十分认真也十分较真，而后六年总是活得迷茫，总是不在意身边的风景和人。
　　前十二年的小甲，非常喜欢自己搬个小凳子蹲在电视前面看各种动画片，也非常喜欢用DVD放各种动画片的碟片。用小甲妈妈的话来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孩，放动画片之后就可以自己安静地呆着，看到好笑的地方也不笑，看到悲伤的地方也不哭，就是单纯地看，像个傻孩子似的。但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家里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噪音。
　　前十二年在小甲眼里的小乙，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孩子，她似乎永远是一小团，连比她小两岁的小丙长得都跟她差不多高，每次都被妈妈带出去戏说是龙凤胎。她整天整天都不喜欢呆在家里，早上吃完早餐就出去玩，玩一早上冲回家吃完中饭又出去玩，一直要等家里人快睡觉才回来。这样一个闹闹腾腾的孩子却不喜欢呆在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这孩子上初中之后只要是放假都宅在家里，不是睡就是准备睡，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二十个小时在床上。家里的第二个噪音出来了，时不时地喊饿声，时不时地关门声。
　　至于小丙，在小甲简单的生活，她唯一比较明确的属性就是弟控吧。在小甲前十二年的记忆里，小丙一直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一直是一个呆萌呆萌的孩子，所以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孩子，比起小乙，小甲却更疼小丙。小丙也喜欢看动画片，但是他在看动画片的时候总是叽叽呱呱，所以家里得第三种噪音出现了，明明一开始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音，现在小甲看动画片的时候，有了小丙杠铃般的笑声。
　　小的时候，家里总是很吵，小孩也吵，大人也吵，小甲爸爸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电视上有什么就看什么，跟着两个孩子看完了一堆一堆有的没的动画片。但是在小甲心里，记忆最深刻的还是《猫和老鼠》，那时候在K城，猫不叫Tom叫大洋芋，老鼠不叫Jerry叫小咪喳，那只不知道叫什么的狗叫老冬瓜，K城人民的脑洞一直让小甲不明所以，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K城版的《猫和老鼠》名字如此奇怪。让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因为有段时间她总是在看《猫和老鼠》，所以邻居就开始叫她大洋芋，叫小乙小咪喳，叫小甲爸爸老冬瓜。
　　这个外号至少跟随了她七八年，直到后来搬家之后，这个外号基本没听到过了，最后一次听到别人口中喊出这个名字，是小甲初一暑假从C城回K城，去老城的租房区，路过自己曾经住的房子，在楼下的小卖部买零食的时候，卖零食的阿姨突然喊了一句“大洋芋”，然后自己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阿姨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笑着说：“真的是你啊，大洋芋，你妹妹小咪喳呢？”
　　自己反倒是不知所措，讪笑之后只能回应，“我妹妹没跟我一起，阿姨还在这里开店子啊？你女儿呢？应该也挺大了吧？”
　　随口几句的聊天，聊完小甲买完东西就走了，此后，大洋芋这个外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她之后的人生里。然而，用这个称号度过的时光，在小甲眼里是她短暂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光。

　　再后来，是小甲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度过了孤单而无措的初中生活，那三年里她一年里只有寒暑假三个月会在那个没有她噪音的家里度过，她无比珍惜这三年里零零散散的九个月，但是那时正处于青春期的她，与家人之间不可诉说的隔阂也在加大，她总是沉默，也不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漫长的三年里，她盯着手机看小说的时间绝对大于她开口说话的时间。
　　有时她盯着手机，听着小乙小丙为了精准地看到电视剧，把广告顺序记下来并且一边背一边等待的样子，很无语但是也很温暖。家里没有了DVD，但是有了一个很小的碟片播放器，初一的暑假，小甲强迫小丙买了《网球王子》的碟片，两个人一起追着赶着在暑假结束之前看完了。后来有一次，他们两个明明都很怕鬼的小屁孩，硬是被碟片老板洗脑买了一盘鬼片的碟子，两个人都不敢看，最后拉着小乙和小甲爸爸一起看。
　　四个人一起在客厅里关着灯，围着一小个屏幕看，小甲妈妈在卧室睡觉。正放到最高潮的地方，一只手压到屏幕上方，披头散发穿着白色睡衣，说了一句，“你们还不睡？”三个小孩加一个大人开启尖叫鸡模式，甚至小甲爸爸还喊了一句“美姨”，直接吓呆了两只怕鬼的小孩。
　　最后，那部鬼片成为小甲的童年噩梦---《乡村老尸》。

　　浅薄而无畏的岁月里，最怕对父母不经意间的伤害，自己毫无察觉，却让父母暗自流泪。
　　小甲一头及腰的长发，因为从不保养，像杂草一样肆意生长。19岁的暑假实在忍不了就任性地剪短了。回家之后让小甲妈妈异常愤怒，虽然小甲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但是脑袋一热就对妈妈说了过分的话。
　　【我走了走了，过两天回老家跟奶奶住了。家里怎么有这么多可以念叨的事？还不如我在学校里没人管，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下次我在学校想家的时候一定要提醒自己这件事！】
　　几乎是说完之后小甲就后悔了，但是看着妈妈依旧愤怒的脸却拉不下脸道歉。小甲独自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突然想起刚刚妈妈虽然愤怒但是眼睛里充满无措和悲伤的眼睛。这声‘对不起’却无法对妈妈说，小甲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同时一直熬夜到凌晨，悄咪咪地跑到妈妈的床前低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妈妈。
　　对不起，还不是你的依靠。对不起，还不能替你擦泪。对不起，还不会表达爱你就先伤害了你。

　　小甲的家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争吵。
　　父母之间关于生活关于钱财关于感情关于孩子等等等的争吵，对他们来说似乎只要是一个可以谈论的话题都是可以争吵的。父母与孩子之间关于学业关于前途关于朋友关于三观等等等的争吵，父母有时候不能理解孩子的想法，孩子有时候不愿意理解父母的想法，总之这样的争吵可能永远都不会停。孩子之间关于零食关于电视关于游戏关于青春等等等的争吵，这样的争吵似乎也经常发生，但是也可以经常不发生，主要就看那个孩子先疲于争吵了。
　　这样的争吵，在小甲看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让它延续下去吧 。一个家庭不可能永远平静下去，那样就不是家了，只是一潭死水。

　　又是一个暑假，小甲因为买了早上七点半的火车，所以必须先从县里到市里的叔叔家。本来她自己去就行了，但是小甲爸爸强硬地表示自己在家也没事，不如顺便去城里玩一下！
　　玩个锤子哦玩玩玩！你要是能在城里玩上一天都算我的好吧？
　　果然不出小甲所料。
　　两人搭上去城里的大巴，摇摇晃晃一个小时，又中途下车转了一趟公交车，两个几乎从来没在城里待上半个月的人，能坐对车都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两个人冲到小甲叔叔家也就是小甲爸爸的弟弟家，把行李一丢，跟正住在小甲叔叔家的小甲奶奶说一声又跑出去了。去干嘛？去火车站取票，怕早上七点半会来不及。
　　于是两个人拿着智能机对着导航做公交车到火车站，取完票之后又安全返回。
　　说好要出去玩的小甲爸爸开始坨在小甲叔叔家，盯着手机移不开眼。反倒是小甲吃完饭之后跟着婶婶出去散步了，虽然不尽人意地被老天开了玩笑---在离家去学校的前一天被家乡的暴雨淋湿了全身。
　　于是作罢，淋着雨跑回家。
　　虽然淋雨跟小甲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善于撒娇耍赖的小甲很机智地蹭了小甲爸爸一身水。
　　洗完澡之后睡觉，一夜无梦。
　　早上五点四十五，小甲按掉闹钟继续睡。然后六点十七分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十分钟收拾好跟小甲爸爸往楼下冲。
　　在楼下磨磨蹭蹭了十多分钟才终于坐上了出租车，期间关于两个人打伞，小甲爸爸不配合小甲的撑伞又吵一架，简直是一对活宝父女。打打闹闹还是到了要进站时刻，小甲总是笑着对小甲爸爸说拜拜，小甲爸爸这个时候总是会摆出一副让小甲解读不出的表情符号在脸上。总归就是小甲喜欢在进站检票的小口子上盯着爸爸的背影走远再进站，但是小甲爸爸也总喜欢盯着小甲走进安检门，所以两个人总是隔着玻璃门看着彼此，但是小甲在这个时候总是不知所措，像是一个做错事情被发现的小孩，挥挥手表示再见就冲进安检门。
　　后来小甲问小甲爸爸，你在城里玩了吗？小甲爸爸理所当然，你七点半坐上火车我就吃完早餐坐车回县里了。是吧，玩你个锤子哦。
　　小甲坐在火车上，看着远处的风景走近，看着近处的风景离开。终于还是知道了，习惯离别了，就算是成长了；也知道了成长，总是要习惯离别的。
　　带走我们的，是我们日复一日经历的时光；带走时光的，是日复一日经历过往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