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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和我一起走长长的路吧 ...

  •   “我已经知道你下火车后是一路走回来的,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你为什么走回来?你果然越来越奇怪了。”
      一定是因为近乡情怯,是的,才头顶着那么大那么烈一颗红扑扑的太阳,才一路上都摸不到自己一颗心,差点以为它掉到了沿途某个地方。谁让它总是怦怦乱跳,霜破那么高的身子都哄不住锁不住它,却急煎煎地想着要一步跳到那个人身上。霜破内心却满是柔情地不想嗤笑自己这种情窦初开的小模样。
      “在那个小小的站台下来,”
      “眼里的一切都是寻常,都是圆满,地铁啊,火车啊,汽车啊,我看见的每个人,都像是和我隔开的,都像是有着挚爱、没有窒碍、内心平和的,我想当然地觉得每个人都是值得歆羡的,就单单为着他们那种平淡无感、面无表情,即使那是麻木。就像是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自己讨苦,自寻死路,一颗心就像永生永世也不肯知足,总是在渴求。”
      所以他不肯再看见人了,宁可独自走回来。
      罂婴觑着他,他似乎回转成几年前那个单薄的怀春少女(他用那么多情的文字构筑出的形象),说一些漂漂亮亮地忧伤着、让自己怎么也听不懂的话。
      “我没有办法当你的朋友。你愿意想象一下我有多想得到吗?还要每天望着你对我笑,还要每天开怀地对着你笑。”
      罂婴从床上挣起来,一把拎住他的衣领,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了。在此之前,看在我们这几年情谊的份上,答应我一个愿望吧。”
      罂婴气得笑了,“我们这两年,不是已经不联系了吗?哦,我明白,这次是正式的当面的绝交对吧?你专门赶过来跟我断交?好啊,什么愿望呢?”

      “我明天离开的时候,陪我走到火车站吧。”
      我想和你一起走长长的、长长的、无声的路啊!
      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其实他能想出一连串的有头有尾的话,背上一遍来安慰自己。可是有时悲伤的情绪太突然,他就忘了。
      “很想再和你走一遍从你家到我家的那条路啊。”这个要求,还是太贪心了啊。
      “你就喜欢被追追打打的。”罂婴知道他说的是,七年级时他跑到自己家门前翘首观望,然后被自己撵回家的事。
      霜破倒是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笑着想:我想说的,是什么都败露了的高一暑假,从我的家里走到你家,再走回来的那件事。
      ——没有考虑到那是你不知道的事啊。
      就因为要爱他,一颗心平白受了多少默默无声的埋没着的疼痛啊,讲出来却没有半点意思。那些半掺着颤栗的希望、却又无望地踯躅着悲泣着的事,霜破怎么可以、怎么还能在此时此刻微笑着轻飘飘地满不在乎地回忆呢?
      在什么都败露了的高一暑假,午睡起来的时候,心里不知被沉甸甸的什么压满了。像间歇性的疯病一类的突然痉挛着发作的情感,不认识的、说服不了、收拢不住的情感。心里一阵阵的绞疼,在经历的时候害怕得要死,以为不会好了,以为它永无止境。并且是干燥的空茫茫的,哭不出来的。
      他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醒了,开锁,锁门,走路,所有他一个人就做好的事,总让他觉得:我还没有那个人,在这世上我少了那一个人。
      他慢慢地走到静静的街道上,走到大大的太阳底下。太阳在街道上铺满长条的方块。他的眼睛和心是打开的,他什么都看,寥寥的行人,店铺的名字,树粗糙的绿荫。一边看一边忘,一边隐隐约约地感觉着:我好像少了一个人。我没有那个人。他也听蝉拖着不尽的长吟,还有三年前罂婴追逐他,脚踏在地面上,却在他心上不断回响的声音。
      可是,到了罂婴那个巷子里,他却立住了,不能往前一步。
      走上远远的路,经历长长的时间,是为了在被下午阳光浇筑得荒芜一片的巷子里,愣愣地站上更长的时间,是为了在幽沉昏聩的傍晚,什么都融进低迷的黄色的薄暮时分,拖着身体走回去,走上一样远的路,经历一样长的时间。
      一切恍然无味得就像一场高温下的热梦。
      有时他也想,那么多心痛的时候,怎么不随便挑选哪一个,就此疼死好了。可是,究竟没到让他寻死的地步,就只是那种要他生生地活受罪的程度。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心绞成一团,却能够慢慢舒展开,好迎接下一次骤雨般的阵痛。
      在那个尤为煊热的暑天,许许多多个希望,在太阳底下烧灼着。他带着血肉的身躯出门,被烧成灰烬挪回了家。
      有一个盛烈的下午,人的情感也要被晒蔫。巷子里停着一辆载满西瓜的车,比蝉还起劲地一直播放着:“西瓜巧卖,八毛一斤,好天好天(好甜)”平常的俗世里的下午,平常到人不该有情感的,不太应当有个人站在那里心疼得要死吧?
      西瓜车究竟也是福气,假如当时他被罂婴一头撞见。罂婴戒备地问他来做什么,他好说他是来买瓜的。
      “假如罂婴还不相信的话,就说因为它是八毛钱的。”这样想着,他控制不住地笑了。
      对的,全是为了买八毛一斤的瓜,才会在大大的太阳底下,耗着长长的时间,走上长长的路哟。
      罂婴好奇地回转头来,却愣住了,因为霜破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伴着微笑流了下来。
      “怎么啦?”
      尽管含着泪,霜破依然微微笑着说:“怎么办啊,我想吃西瓜,可是没有啊。”
      霜破才不是会为这种事哭的人啊。怎么会是这个笑着哭着说着想要一口西瓜吃的人呢?
      在那个什么都败露了的暑假,如果走到门前,如果鼓起勇气敲门,一定不会再有一个还是朋友的罂婴,为他欣喜地打开门,殷勤地招待他,拿冰棒,切一块瓜给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走那么远,只是想讨一口西瓜吃的。一定不会有的。
      那么,能不能有一个作为爱人的罂婴,欢喜地扑过来呢?

      从前是那种渴求的、企盼的爱在煎熬着,让我不得不抓到你,不得不在一起,不然一颗心没有办法活命。而现在它是血、是肉、是伤疤,是身体不可剥夺的平平淡淡的一部分了。
      “每次想到你的时候,一颗心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想,才可以让我顺利地一直想着你,从你轻蹙的眉到最终开放的笑颜,而不会因为抽痛的心,不得不停止对你的摹画。”
      在火车上的霜破简直要热泪盈眶,终于做到了,终于可以一直一直地想他,而心竟然可以仁慈地不是那么那么疼。简直没法不感激,可是为此感激的话,实在是太可怜了。
      用眼泪装点着一头一尾,这场无告的爱恋真是圆满了。

      在霜破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同学们硬邀他去玩。在公交车上的小电视里,他看到婚嫁的广告,有一对快快乐乐的新人儿说:“这几年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
      “这几年我们也共同经历了很多啊。”霜破呆呆地想。可是——
      在那一天,回去时,他不坐公交车了,在大太阳底下,也没吃饭,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回了学校。
      他最歆羡的是,有一对人,从那里出来,也慢慢地走回学校了。他们在夜晚手拉手地走回去。这种是他最羡慕的吧。两个人也不说话,长长的路,就这么相伴着回家。
      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惨,他便再也不肯回想这件事了。
      他也辗转反侧过,也痛哭失声过,可到底,也称不上惨烈,如果有人旁观,也不会惊心动魄。并且他偶然地哭着,又觉得哭得太厉害了,觉得不应当,太愧当男孩子了,也变做了是记忆的禁忌。

      “我想和罂婴一起,走长长的、长长的,无声的路啊。”

      附:
      水杉的眼睫
      霜破写的情诗
      “就只有那么一次,我静静地站在你面前,你静静地坐在我面前。你垂着眼睛看书,不知道世上有一个这么喜欢你的我。而我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让我喜欢的你。
      你低着头,总是圆圆地流转的眼睛,变得长长细细。你的睫毛像古时的屋檐那样微微翘着,守着眼里幽幽远远的神情,就像是沉沉的屋檐笼住屋里人袅袅沉烟般的睡梦。
      像水杉叶子一样的,‘硬’是它的缺点也是优点,你偶尔悄悄颤动的眼睫。
      当你垂下眼睛,你的下眼脸就是一条浅浅的沟渠,满满盛着你深思的目光,就像这句‘明月满前川’,是温柔的河川兜满了月光,酣醉的濛濛的月光。”
      真可惜罂婴没有看。因为现在是憔悴而温柔的暖黄色黄昏,房屋灰色的墙壁被涂成橘黄色,水杉树的青叶子团团簇簇地摇曳着,像羽毛,像珠花,也像罂婴细密的眼睫。他和小菘在巷子里玩,水杉落下的一柄叶子沾惹着他的额发,他漫不经心地拨它下来。如果他看了那封信,此时此刻,他就能想到,这世上有一个人,温柔而热忱地爱着他,看着满树青叶,就想起他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和我一起走长长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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