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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他自浑浑噩噩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茅屋中。
      四下打量,不是个富裕之家。窗外渗进淡淡的海水咸香。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觉得头一阵撕裂的疼,却回忆不起任何相关事物。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适应突来的强光引起的眩晕后,看向门口来人。
      “醒了么?你醉倒在我家门口,我就把你捡回来了。捡东西不犯法吧?”来人咧嘴一笑,满口黄牙,将手中执着的写有“神机妙算”的招牌往桌上一搁,自顾自坐下。
      那人双目俱瞎,眼眶深陷,看起来甚是可怕。穿着破烂,却分明是江湖算子的打扮。
      他皱眉,问道:“你是谁?”
      那人转头,明明看不见,却似知道他所在何方,目光没有一丝偏差。“你问我啊?老朽上能知天命,下能算生死,人称知梦。”
      “……”
      “啊,如果你觉得拗口,你也可以跟别人一样叫我邢疯子。”
      “我也觉得这名字较适合你……”他小声咕哝。
      “那你呢?你又是何方人士?天下那么大,你为何偏偏醉倒我家门口?”
      “我……”他思索了一刻,眼神又黯淡下来。“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么?如惯常桥段般丧失记忆。
      不,不可能的。真能忘却,他就不必借酒麻醉自己了。那一幕每天在他梦里出现,从不间断地清晰,如在昨日。每次乍醒,汗泪涕涟。
      “那好,你没我帅,以后就叫你阿丑。”邢疯子跳将起来,“劈柴去!”
      吓?

      “去,看你怎么劈的,也不知道利落一点。”疯子朝他屁股踢了一脚,却对他投来的杀人目光不屑一顾,“一看你就是个贵家公子。”
      贵家公子么?尽管不是家财万贯,至少也算是不亏待自己吧。他看向手中的劈柴刀,自一执手他便感到不同寻常。
      刀身锐薄,不沾柴屑,下刀之处削铁如泥,让他感觉自己仍是在战场上挥斩千豪,纵横终年。
      这只是一把砍柴刀么?做出这把刀的,又是何许人士?他看向邢疯子,目光带了探询的意味。
      疯子正叉腰示笑,吊儿郎当,却莫名生出诡异的色彩。

      雷闪电鸣之后,一切回复平静。风里隐约传来凄怆味道。
      她一笑,倾国倾城,却仰面倒下,再不曾起来。
      在眼前划过的,看不清是陨落的梨花,抑或汹涌而至的思念。
      整个世界忽地剩下他一人,蜂鸣四处: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他坐起身,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又是那一幕。那天,那地,那人。终无法忘却。
      推门出去,正是夜深,月色如水。他全无睡意。
      见那邢疯子独坐海边,自斟自酌,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他欲悄声离去,疯子却开口挽留:“过来吧,陪老朽喝一杯。”
      诧异着背对自己的疯子如何能看见,他仍是走过去,接过疯子递来的酒杯,盘腿坐下。
      “你是习武之人吧?”
      他又是一惊,猛抬头。疯子却没有看他,径自看着月亮。
      “今天你劈柴时的身手,绝不是一般人能为。那刀法,那速度……你是大唐官府的弟子吧?”
      他完全愣住了。本以为在一名瞎子面前使出武功无妨,熟料这疯子……一切仿如自见!
      他只顾盯着疯子深陷的眼眶,想试探出什么来。
      疯子却又是咧嘴一笑,黄牙斑驳:“你一定在想老朽如何看得见是吧?”如读了他心般明了。“看得清不如看不清,看得见不如看不见。”
      他沉默。半晌,仰头将酒干了。

      “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他抬头,疯子正坐在磨盘上,抽着气味混杂的烟草。而他,手执磨棍推磨,正思忖为何突然重了许多,原来是这疯子。正欲将他赶下去,转念一想又罢休,由得他去。
      疯子见他不言语,用烟袋狠叩了他脑袋一记。换来他的痛呼后,心满意足露出黄牙。
      “你不说,就让老朽帮你算。”
      他依然不言语,由得疯子胡诌。倒等看他能否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你衣着不俗,武功不凡,定是大唐官府上层弟子,甚至首席。”
      “……”
      “依老程个性,你这般年纪,家中定有妻室。”
      “……”
      “放下娇妻不管,醉倒我家门前,定是为情,为另一个女人。”
      “……”
      “那女子被你亲手所刃。”
      “……”
      “你手腕那道疤,是淋到龙血才会如此。”
      “……”
      “那名女子定是龙宫弟子,死于三年前龙宫大唐门派之争。”
      “……”
      “你的骁勇让人惊怂,敌人唤你‘战狂’,佩剑湛卢。”
      “全中。”他叹一声气,直起身来,盯着疯子,全无一丝慌乱,“那么,现在告诉我你是谁吧,邢知梦。”
      疯子却一声长笑,跳下磨盘,径自离去。

      贞观二年,龙宫与大唐官府间爆发门派之争,持续足年,死伤无数。
      龙宫首席弟子萧萧,在与大唐首席的对决中,被湛卢剑刺中心脏而命丧。其后大唐首席因自责,将湛卢抛下万丈悬崖,自此再寻不见。
      他摸着手腕的疤,那隐约现出一条龙的样子。就是这条疤,每晚灼烧着他,不得安宁。
      是仇恨,肯定是仇恨。她要让他生世都记着,记着自己,记着被手刃的苦。
      他们认识了七年。七年。七年前他只是以哥哥之姿照顾着她,毫无芥蒂。七年后,她以平等之姿站在他面前,鬓炔翻飞,遥不可及。
      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她,见她在自己面前倒下,眼前溅起青绿色的龙血。他一直觉得那场争斗是无意义的,但他欲罢不能。他身上那些希冀,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萧萧。他仰头靠住墙。你仍是不肯原谅我么?不,不可能原谅的吧……

      疯子倒背着双手从门外踱进来,发现桌上早已摆好饭菜。倒也不客气,伸出右手两指挟了一块,咂咂嘴:“不错,不错。”
      他为疯子斟上一杯酒,恭恭敬敬送到面前:“邢老前辈,我想请你为我算一卦。”
      疯子端起酒杯,斜他一眼,并不言语。
      “我面前的路,该如何走?”
      疯子一甩手,酒洒在地上,满满渗出一圈深色痕迹。从椅子上跳下来,倒背双手向门外踱去:“肉眼看不清的时候,就用心眼看。”
      心眼?他将手覆上左胸。心眼?

      心眼……我是否遗忘了什么?
      他枕着双臂,斜卧床上。她站在他面前,她一笑,说我喜欢你。他知道他们已无力回天,他似笑非笑,说我晓得。然后,他抽剑出鞘,她挥舞流云。然后……
      然后呢?
      那一刻,本应是她先打到他的,然而不知为何竟停了一下,他的剑便直刺她心脏。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停那一刻?战斗开始时,本就应该屏除一切杂念,不是么?
      她倒下时,确实是笑了,却凄绝得醉人。为什么要笑,她不是恨他么?为何要露出那么美的笑容?她似乎有说话,是什么呢?她想告诉自己什么?我……我……爱……
      我爱你!天哪,她说的话居然是我爱你!!
      他忽地坐起身,早已泪流满面。他自责,他愧疚,他舍去湛卢,他抛妻弃家,他浪荡颓废了三年,只想得到她的原谅。
      殊不知,她竟从未恨过他。
      不肯原谅他的,只是他自己。

      “你要走了?”
      他抬头看了看依在门框上的疯子,复又低头,一笑,继续整理行装。
      “叫你阿丑真有点对不起你。原来你笑起来还挺不错的。”疯子极猥琐地剔牙,“看来我女儿眼光还不错。”
      “女儿?”
      “没什事。对了,老朽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这个当饯别礼物吧。”说罢钻进床底,满脸土灰地拖出一个箱子。
      箱子普一开启,便射出万道光芒,低暗的茅屋顿时亮堂起来。
      箱里装着一把刀。
      他执起那刀,刀身轻盈,似无重之物,刀刃薄如纸,却锐利非常。刀背隐隐浮现龙的纹样。
      “好刀。”
      “这是老朽得意之作。原料,便是你当初扔于崖下的湛卢。只是,它不再是湛卢,它有湛卢的魂,也沾染着龙之血。我叫它,屠龙。”
      他将目光从刀转移到疯子身上,“邢老前辈,你究竟是……”
      “哈,知亦不知,不知谓知。”疯子毫不客气地往他背上狠拍一掌,“你以后的路,还长。”
      “邢老前辈,你问过我,为何天下这么大,我独独醉倒你门前。”他背起行囊,“我想,这就是所谓缘分。”
      推门出去,只见屋外一片阳光灿烂。

      邢九,名动一时的铸刀师,自小得仙绶,上知天命,下通生死,人谓之“知梦。”于其女死后自剜双目,退隐埋名,再不铸器。
      其女邢萧萧,天资过人,年二十得任龙宫首席弟子,于贞观二年间龙宫与大唐的门派之争中命丧,残樱尽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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