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容儿

2、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回到城堡时，郑毅看到客厅里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俊朗，朝气蓬勃，一如往昔那般充满活力。管家脱下郑毅的大衣后恭敬退下。
　　那男子本坐在沙发上看书，见郑毅回来，他含笑起身，看看手里的书，对郑毅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的口味居然变了这么多，喜欢看这种东西。”
　　说着，他将手里的一本时装杂志丢在茶几上。
　　郑毅上下打量男子一番没说话。
　　面对郑毅的冷淡，男子没有一丝的不悦，依旧笑得灿烂。
　　男子道：“听说，你现在叫郑毅？”说着，他又走到郑毅面前，前后左右仔细地看了看他，不住点头啧啧道：“这么多次，就这副皮囊还算不错。”
　　这时管家走过来，对男子道：“查理伯爵，您今晚要留宿在此吗？我可以提前为您准备好房间。”
　　“嘿，卡索，我说过了，我现在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现在叫郑钱。”郑钱说着朝管家挑挑眉毛。
　　管家道：“好吧，郑钱先生。”
　　郑毅走到沙发前坐下，随手端起茶杯轻喝了一口，低声道：“郑钱？你很缺钱吗？”
　　郑钱坐在他身边，吊儿郎当地笑道：“我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金钱。”
　　郑毅点燃一支雪茄，吞云吐雾，云雾当中，他的表情依旧淡然。
　　郑钱见他这样，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一本正经地唤道：“爱德华。”
　　郑毅眉头一皱，心口微微刺痛，爱德华，一个久违的名字了。几百年来，他换了无数个身份，无数种样貌，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抛却前尘，忘记一切，却不想，当郑钱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静如止水的心底，还会有波澜，魔咒终究是魔咒，无法解除。
　　见他表情细微变化，郑钱继续道：“听卡索说，你找到她了，真的吗？”
　　郑毅狠狠地吸一口烟，皱着眉头将手里的雪茄按在烟灰缸里熄灭，然后起身欲走。
　　郑钱忙起身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郑毅脚步微顿，郑钱突然眼圈泛红，声音颤抖问道：“你，还会杀了她吗？”
　　郑毅没说话，抬步离开。
　　“哥！”郑钱突然在他身后大喊一声，可依旧没有阻拦住郑毅离开的脚步。
　　会杀了她吗？他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几百年来困扰着他，这几百年，他既盼望着找到她，又恐惧于找到她，每当想起她，他都心如刀割，无地自容。
　　郑毅的城堡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房，四面环绕的书架，充盈着整间书房，各类书一应俱全。
　　他喜欢独坐在书房里去思考这漫长而又孤寂的人生。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句话此刻想来，多么适合他的心境，生而为人，他却不能像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他不能爱他所爱，即便有着无尽的财富和能力，又能如何？
　　他，终究孤寂。
　　郑毅慢慢打开舒离的日记本，这是本简单普通的笔记本，没有少女该有的粉红色，也没有明星偶像的粘贴，更没有任何旖旎色彩装扮。它的内容，和它的外表一样鄙陋，充斥着各种孤独和绝望。
　　通过这本日记，郑毅大概了解了舒离这些年所经历的事，她自幼被拐卖，幸得在人贩子贩卖途中被警察所救，而后因年龄太小，无法找到其亲生父母，所以被送往孤儿院扶养。
　　六岁那年，她被领养，从此开始了她噩梦般的生活。
　　合上日记本，郑毅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时管家走进来对他低声道：“郑钱先生走了，临走时，他叫我把这个交给您。”
　　郑毅从他手中接过一张画纸，他慢慢打开画纸，上面是一副英国年轻女子油画，因年代久远，画纸已经泛黄。画上的女子，穿着一件鹅黄色欧式复古长裙，头戴花环，站在城堡的旋转扶梯上回眸浅笑。
　　郑毅的记忆仿佛被拉扯到数百年前，那时他还是有着高贵血统的爱德华公爵。
　　那一日，他初见她，高贵，优雅，有礼，自信，似乎世间最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是为她而生。
　　那天开始，她的名字同他永世纠葛，那时她叫凯瑟琳。
　　他致死都不曾忘记，凯瑟琳耳后的那个红色胎记，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郑毅看着手里的油画久久地出神。
　　管家低声问：“舒小姐那边的困难，需要我去解决一下吗？”
　　郑毅淡淡道：“我亲自去。”
　　说着，他拿着油画的手微微用力。
　　找到舒离的时候，是在她们学校大门附近的一个小胡同。已是晚上九点多，夜幕降临，幽暗闭塞的角落，几个女生正在对着瘦小的舒离拳打脚踢，她抱着头倒在地上，一声不吭，更没有反抗。那些女生虽然穿着校服，行为举止却犹如小太妹一般粗俗不堪。
　　早上洗干净，缝补好的衣服再次变脏，被扯坏。脸上的伤痕又多了几处，舒离却也没有在意。女生打完后，骂了几句，朝着她吐了几口口水才肯离去。
　　天空阴暗，雷声轰鸣，这一幕被车里的郑毅完全看在眼底，司机本欲去阻止，却被他拦住。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舒离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浑身是伤，面无表情。她吃力的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本，将它们胡乱地塞进破旧的书包里，然后踉跄地离开小胡同。
　　郑毅的车就这样缓缓地跟着她，悄无声息，仿佛不存在一样。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不过才二十岁，可她的眼底却犹如一潭死水般，麻木得令人发指。她没有笑容，没有泪水，没有抱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点生气都没有。
　　郑毅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一些凯瑟琳的影子，若不是那个胎记，打死他都不会将舒离这样的女孩和凯瑟琳联系到一起。曾经那个风华正茂，自信霸气的女子，和眼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关联呢。
　　可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忍不住跟随她。
　　他看着舒离一瘸一拐地走到公交车站旁，她翻了翻书包，又翻了翻衣服兜，然后看着一辆公交车从面前开过去。她坐在公交车站的座位上，目光呆滞看着地面出神。
　　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她也不曾躲避，任由雨水淋湿自己。直到她浑身颤抖，不停打着哆嗦的时候，郑毅撑着雨伞走到她面前，舒离感觉到似是雨水突然停歇，她蜷缩着抱着肩膀，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郑毅精致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舒离仰望着他，他如天神一般伫立在自己的面前。
　　郑毅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舒离冷漠地垂下目光，依旧保持沉默。
　　郑毅有些恼怒，音量略微提高：“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舒离慢慢起身，对他鞠了一躬，声音沙哑道：“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她转身欲走，郑毅一把扯住她的手臂，舒离疼得嘶一声，郑毅这才看到她手臂上的淤青，忙松开手诧异地看着她。
　　她低头继续走，郑毅几步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郑毅：“我带你离开，离开这座城市，甚至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只要你愿意。”
　　舒离沉默片刻，对他微微弯下腰，声音微弱道：“谢谢，不用了。”
　　郑毅的眼底明显有怒意，他一把扯住舒离的手腕，将她推上车。坐上车之后，舒离怔怔地看着他。
　　郑毅没好气道：“别害怕，狼狈成这样，我也没兴趣劫色。我带你回家。”
　　舒离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没有家。”
　　郑毅叹口气，伸出手握住她冰冷潮湿的手说:“现在开始，你有家了。”
　　舒离诧异地抬眼看着他，郑毅眼底温柔，淡淡笑望着她。
　　多年后，舒离都不曾忘记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这个陌生而又温暖的男人，许诺给她一个家。
　　便是这样的承诺，竟叫她为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这一晚，舒离又一次留宿在这座梦幻的城堡里，睡梦中的她亦会迷茫，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可是死后上了天堂吗？
　　不等她想清楚，已经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郑毅始终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昏暗的床灯下，舒离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苍白。
　　郑毅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又将她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那个蔷薇胎记时，他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抖，仿佛摸到火焰一样，然后他百感交集地看着熟睡中的舒离。
　　这一刻，他不再疑惑猜忌，他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尽管历尽千帆，她已不再有任何曾经的气息，她已经从欧洲女郎，变成个中国女孩，可那又如何。
　　只要她还是她，只要那朵蔷薇花还在，那么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他突然激动得眼含热泪，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留下深深一吻。
　　郑毅眉眼温柔地看着她，淡笑道：“晚安，美丽的公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