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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ct.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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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阳光透出一抹微凉的温度。
教导主任通常是最早到学校的那个。她踏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上楼梯,转过走廊的拐角。
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
鞋跟敲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带上了冗长而沉重的尾音。不一会儿,她便抵达了办公室的门口,停住了步伐。
尖锐的鸟叫声再次响起。教导主任刚想皱眉,紧接着就闻到了从门后隐隐飘出的刺鼻烟味儿。
她不禁一愣。
……着火了?!
在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行动。
她猛地推开了办公室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办公室中央的办公桌。肉眼可见的黑烟正从桌子下面滚滚溢出,将整个办公室染得乌烟瘴气。
在瞥见自己桌下的情形时,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办公桌下摆着一架烧烤炉。
浓烟不断从炉中翻滚升腾,夹杂着一股比先前闻到的更加浓烈的烟熏味。在滚滚的黑烟中,几只红通通的大龙虾若隐若现。
蜷缩在桌底的少女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捏着竹签。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鲜红的眸子懵懵懂懂地看向门口脸色发青的教导主任,脸上的表情很是茫然。
半晌,她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歪了歪脑袋,朝教导主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欸?老师早上好!”
她一边笑眯眯地打招呼,一边转动手里的竹签,将龙虾翻了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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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3)班的墨白在教导主任办公桌下烤龙虾时当场被抓。
这个消息一放出,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凹凸学院。
格瑞是从剑道社社员的口中听说这件事的。那会儿是傍晚,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部活刚刚结束,身穿道服的学生们都在拿毛巾擦汗、一边喝水一边小声谈笑。
在微微嘈杂的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木头香气和激烈运动后的汗味儿。
他收拾东西时,边上名为沈怀鹤的少女正笑嘻嘻地跟副社长蒙特祖玛聊起这则发生在早上的八卦。说起墨白,她凑了过来,一手随意地将木剑搭在肩上,浅色的眼睛眨了眨,笑得一脸促狭。
“——噗,社长,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你家小姑娘吧?这么有意思,下次叫她带我一个?”
格瑞只当没听见她的后一句话,将自己的木刀搁在刀架上后,才抬眼望向她,淡淡开口道:“她在哪儿?”
“……唔,你说墨白?我看到她的时候好像是在走廊那边。欸,社长你要去找她么?”
“……啊。谢谢。”
银发少年微微颔首,拎起书包,转过身,在身后少女挥着手大笑的告别声中向剑道场门口走去。一离开道场,他就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单是听沈怀鹤这么描述一番,他已经能想象出自家的发小姑娘又干了什么蠢事了。想起墨白那张迷迷糊糊的笑脸,他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他叹了口气,快步向沈怀鹤所说的走廊走去,顺便垂眸瞥了眼手上的表环。
六点十五分。
窗外的天空正一点点染上红霞。
……
格瑞是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前的走廊上找到墨白的。
少女直挺挺地站在窗边,左右手伸直,各自拎着一个盛满水的水桶。在身后红色落日的辉映下,她的发梢被打上了一层温暖的夕色,柔软的深棕色发丝下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她似乎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捏紧水桶提手的双手微微颤抖,时不时有水珠溅出来。身体不稳地摇晃着,小巧的鼻尖上挂满了汗珠。
放课后的走廊里学生来来往往。他们在经过少女时大多会好奇地望一眼,然后便不感兴趣地离开。还有知情者在她面前驻足,笑嘻嘻地出声调侃。
“哈哈哈哈墨白啊,被教导主任罚站的感觉怎么样?”
“不错啊墨白,做出这种事真给咱三班长脸,厉害了哈哈哈!啪啪啪啪啪!”
“怎么搞事f4又只有你一个被抓……真丢脸你退群吧。”
“喂喂,桶歪了桶歪了——我们可是答应主任要看住你的,不到六点半不准松手!”
“加油加油!还有十五分钟!给你打call!”
格瑞来的时候,墨白面前已经围了一小撮人。她的表妹季瓷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正撕下一块面包塞进她嘴里,脸上的神情又好笑又心疼。
“墨白姐,我都给你发好几次信号了,你怎么没动静的?不是说好了听到口哨声就撤退的吗?”
墨白嚼着面包,嘴里含糊不清。
“唔噫喔……”
“……吃完再说。”
墨白鼓着腮帮子,将面包囫囵咽下,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道:“唔……我以为那是小鸟在求爱啊。毕竟春天到了嘛。”
“……你在说什么啊,春天都快过了。”
“——欸?是吗?!”
“你是活在山洞里吧?!”
——令人不忍直视的对话。
格瑞几乎想要扶额叹息。
他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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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已经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了。
小臂阵阵发酸,一道道抽痛感沿着手臂传来,指尖无力地颤抖,几乎握不住水桶。
就算不去看,她也能察觉到桶外越来越多的洒出来的水。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深刻地检讨自己,为什么要相信凯莉的话到教导主任这个太岁的头上动土。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一脸委屈。
“阿瓷……我好累……”
栗色短发的少女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还有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墨白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但是超级痛超级累……真的好难受啊我快撑不住了!”
“加油啊!稍微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
墨白绷紧手臂,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水桶。但是这么长时间下来她早已力竭。不一会儿,她就感到了力不从心。
水桶的提手开始顺着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滑下来,大量水渐渐从歪斜的桶中溢出。墨白终于忍不住慌了起来。
“阿瓷!要、要掉了……!”
“呜哇——小心!”
季瓷一急,正要伸出手拉住她,另一双手便迅速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水桶。
两个姑娘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那是一双墨白所熟悉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老茧,握着水桶提手时令人心安地有力。
下一秒,那两只水桶被从她手中拎走了。
墨白盯着空掉的手心看了两秒,懵懵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紫罗兰色的眼眸。
原本喧闹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了这个方向,以各异目光打量着墨白与突然出现的银发少年。
季瓷呆了一瞬,猛地回过神来:“欸,墨白姐,是你家格瑞——!”
格瑞将水桶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把拉过墨白的手,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低头盯着柔软的掌心上一道道被提手勒出的狰狞印子。半晌,他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摁上那道印子,在听到她“嘶”地抽了口冷气后,垂着眼睑,突然开口道:
“疼吗?”
“……欸?”
墨白睁大眼睛望向银发少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她的指尖颤了颤,轻轻扯了扯手,没把手从他手中扯回来,于是干咳一声,别开脸,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着他。
“还、还好啦……话说格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剑道社不是有训练吗?”
格瑞沉默了半晌,抬起头,露出无奈的眼神。
“已经结束了。”
他松开了手,淡淡道。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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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
“嗯?”
“我手好酸。”墨白扯了扯他的袖口,一脸委屈,“腿也好痛。”
“嗯。”
说话间,两人正一前一后地走在归途的街道上。
夕阳西沉,只在建筑群后露出模糊的血红的一角。周围人声嘈杂,一旁马路上疾驰的汽车表面反射着金红色的光弧。
“而且烧烤炉也被收走了。”她顺着他的力道继续往前走,盯着脚底的石板路,继续委屈道,“还有烤龙虾……呜!本来还打算课间当零食的!”
走在前头的银发少年沉默着,任由少女扯着自己的衣袖嘟嘟囔囔。墨白抱怨了一会儿,见他半天没反应,顿时有些不满地鼓起脸颊,停下了步子:“什么嘛,我都这么难过了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格瑞也跟着停了下来,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正好长点记性。”
“……不但不安慰我还嘲讽我!格瑞大坏蛋!真是的不要理你了我要去找阿瓷!”
少女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仓鼠,让人莫名地想伸出手狠狠揉搓一番。银发少年盯着她半晌,别过眼,轻咳一声:“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不用难过。”
“……咦?”
墨白一懵,喃喃道:“好、好像有道理欸……”
仔细想想,不管是烧烤炉还是龙虾都是凯莉给自己的。物品的主人原本也不是她,她低落个什么劲儿啊。
……要气也是凯莉气才对啊。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瞬间明快了不少,因罚站而沉重的双腿仿佛也因此轻松了起来。她松开攥着格瑞袖口的手,双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走了几步越过格瑞,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望向银发少年的双眸,一本正经地开口:
“唔——不过我还是很累!”
格瑞站在原地,安静地回望她,紫罗兰色的眸子仿佛在落日下晕上一抹暖光。
“所以我不想走路了!我要格瑞背!”
预料之中的任性发言。
少女的红色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笑容如同朝阳,一脸的理直气壮,仿佛笃定他不会拒绝一般。
格瑞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别闹。”
“欸——才没有闹!我是真的累得走不动啦!你是不知道那个教导主任简直跟恶魔一样!拜托你啦格瑞——不要总是把我当胡闹的小孩子啊!”
——你本来就是个胡闹的小孩子。
这种小伤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哪里需要他来背。这家伙可真是逮着机会就偷懒。
格瑞默默想着,迈开脚步,一语不发地越过满脸期待的少女,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取下书包,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算了,上来。”
“哦哦!!”
墨白欢呼了一声,开心地跃上他的后背,搂着他的脖子嘿嘿地笑:“我就知道格瑞对我最好啦!”
格瑞将书包背在身前,站起身,撑住她的双腿,往家的方向走去:“你刚刚还说我是大坏蛋。”
“……咦我有说过吗?那绝对是你听错了!”
“是吗。”
“嗯嗯!是的是的!”
少年背着少女慢悠悠地在人行道上行走。夕阳余晖在少年银色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光泽,使他平时冷硬的身影看上去越发柔和。
墨白笑眯眯地靠在他肩上,亮红色眼眸里倒映着落日的轮廓。
“啊——话说格瑞,你是不是才结束部活啊,身上都是汗。”
“……嫌弃就下来。”
“才不会嫌弃呢!如果是格瑞的话就算是满身臭汗我都超喜欢!”
“……”
“欸?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不感动嘛!诶诶诶!我说——”
“……墨白,安静点。”
“——欸,知道啦。哼,你真是没情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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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知道墨白是一个任性的人。
任性而幼稚,聒噪而跳脱,遇上点小事就会眼泪汪汪,像小孩子一样喜欢撒娇喜欢恶作剧,凡事只要不顺着她就会发脾气。
作为青梅竹马,她确实是麻烦到了极点。
……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她有在他面前这样任性的权利了。
……
于是,在某个一如既往的、极其普通的放学后的傍晚。
少年背着少女,映着余晖逐渐消失的光芒,在星子渐渐出现时,踩着归家的路途,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走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