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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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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后宫消耗得最快的是什么?
茶杯?花瓶?人命?
都不是。
是一块块巴掌大绞在手里的帕子。
在这个养蚕缫丝基本功纺织女工遍地走的国度里,只有这小小的手帕没有被限额了。
不知从何时起,每一块手帕都有了意识,当两位后宫嫔妃相遇时她们手里的手帕也会交谈。
“这次是楚绣锦,还是雪云丝?感觉怎么样?”
“感觉没有上次的结实,蚕丝太薄,我已经被钩坏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加油!幸好我跟着的这个妃子不是很喜欢扯帕子,我已经坚持了十天了。”
“羡慕你。”
两位嫔妃看似姐妹情深地说了会儿话,依依不舍地离开,然而一转身,一位眯起了双眼,一位不屑地扯了嘴角翻白眼。
走了不远,湘淮棉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嘶啦声,这让它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位妃子尖锐如锥的指甲。
这些妃子们就不能不留长指甲吗?
湘淮棉礼貌性默哀半刻,祈祷雪云丝不会再落到这么凶残的宫妃手里。
2.
湘淮棉的主人是今年新来的小美人,前半年一直默默无闻不争不抢,突然前天被召寝,受到恩宠后一夜飞升为贵嫔,成为后宫无数碎帕的凶手。
贵嫔将手帕塞入袖笼,屏退下人,踏入冷宫的地界。
她推开最外面的一个院门,院里荒草遍生高得把屋门都盖了过去,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然而当她开口喊了一声“阿缎”,一个穿着颇为怪异的女人从草丛里走出,她问:“怎么样,我说的方法管不管用?”
贵嫔点点头,张开胳膊转了一圈,“看衣裳就能看出我位分升了。”
“嗯,好看。”
“现在我能带你走,你就不要呆在这里了。”贵嫔拉起阿缎的手。
阿缎拨开她的手冷淡道:“不用,我在这里挺开心的。”
“开心什么,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破得连手臂都遮不住。”
阿缎深深地看了一眼贵嫔,沉默地走进房间。
贵嫔不顾新衣裳被弄脏,拨开草丛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阿缎的身上找到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切感,她还对她心有愧疚。
一推开房门仿佛一瓢沙土洒了过来,贵嫔连忙抽出湘淮棉遮住口鼻焦急地往里看去,灰蒙蒙的空气中只分辨出一个人影躺在美人榻上,那人听到有人进来一动未动。
房门忽然被合上,刹时屋内一片黑暗,贵嫔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凳子,打了个趔趄,她慌忙撑住桌子,抬头间恍惚看到了儿时记忆里的几个画面,一位少女翻身下榻跑到她身边问她可还好,她只哭,少女无奈将她抱至怀里温柔安慰。
贵嫔试探地叫了一声“姨母?”
人影翻了个身,冷漠地回答:“我不是你姨母,只是一抹借居的孤魂,帮你只为报恩,你快走罢。”
贵嫔不愿相信,阿缎起身将她推了出去。
正午日头正晒,贵嫔走出阴冷的房间仿佛回到了人间,收回了三魂七魄,开始后怕起来。
她匆匆理了理衣裳,瞥到了右手掌上深红色的血,手忙脚乱地用湘淮棉擦掉,哪知湘淮棉像是吸了水一般,雪白的帕子瞬间被染透,湿湿哒哒,没法再用了。
贵嫔连忙将帕子扔掉,她抚了抚手掌上莫名被烙下的红色印记,不知想到了什么,跑着离开。
落在草地里的湘淮棉大声哭喊,求贵嫔把她带走,她宁愿被人撕掉烧掉也不愿在这种鬼影重重的地方孤独地等到死。
然而手帕的声音只有手帕才能听到,贵嫔他们根本听不到。
3.
半夜阿缎走出来招魂,招了半天只有一块精美的丝帕悠悠飘到她的手中。
“诶?我怎么会飞了,我要成精了吗?”
湘淮棉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呼唤:“雪云丝!你还活着?”
没想到喊出的声音杂乱得要命,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更别说那片飞在空中的手帕。
湘淮棉这才意识到身体里有另一种东西在抢夺主权,它忙将那些细碎的声音压下去。
阿缎念起咒,雪云丝帕转眼变成了一个身穿茶白对襟襦裙的女孩。
湘淮棉惊讶地叫了起来:“天呐,手帕真的能成精啊!”
这次声音很大,可惜雪云丝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4.
从那天起,那个叫阿缎的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召唤一块手帕把它变成人类,而雪云丝就是她的助手,帮她安排好这些人。
愿意留下来的就住到别的房间去,不愿意留下来的,阿缎把她们封进本体所在的避火图中。
雪云丝收拾院子,捡到了湘淮棉,本着同是手帕的情分,求阿缎把它也变成人。
阿缎嫌弃地将手帕扔到桌上,说:“它染了血蛊虫,你看着是丝帕,其实是血蛊虫将原来的经线纬线啃食掉换了自己的身体相互勾连着。”
她拿了烛火刚靠近桌上的湘淮棉,密密麻麻的红虫散了去,原本的丝帕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法被吃掉的金丝做的绣线。
“你看,只是一堆虫子而已。”
阿缎收回烛火,血蛊虫又重组成一片湘淮棉。
看到还在蠕动的手帕雪云丝是不敢再用手去碰,她找了一个木匣子,用簪子将手帕拨了进去,合上盖子放在桌上,还用一块石头压在上面防止它逃跑。
谁也听不到湘淮棉委屈的声音:“我就是湘淮棉啊,为什么要说我是虫子,还把我关起来。”
5.
阿缎将所有带有魂魄的帕子收集齐了,助她们化为前世的人形,然而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人。
这日深夜,冷宫突然起火,火光冲天,无人救火,阿缎将所有魂魄送入避火图中,然后抱着画爬进枯井里面等火熄灭。
避火图上满是佳人,却被一团墨黑追得花容失色。
阿缎暗道糟糕连忙回到避火图中一脚将墨黑踢到池塘里去。
雪云丝胆大走近这位天仙般美貌的女子问:“这是什么?怎么一团黑雾还能说着污言秽语痴痴地追着我们跑?”
“避火图里的男人罢了,我主人看不顺眼便将他划了去。原本在我的禁锢下不能发声不能移动,可予了你们身形后,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控制他,你们不理他便是了。”
众人认出这是阿缎后,好奇地围了上来。
雪云丝问:“你召唤我们,把我们变成人形,是在寻一个人吗?你找的那个人是谁?也许我们见过。”
“不可能,我是在她死后才施展禁术设立屏障,你们就算见过,也见的是一块帕子。”
彩云纱说道:“帕子也没关系啊,尽管我们每次都附在不同的手帕上,但声音始终未变如生前一般,我们就是靠着声音来分辨彼此。你仔细形容她的声音和性格,问谁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也许她只是被压在哪里才没有飞来。”
阿缎并不相信,可目前她已无其他办法,不如试一次。
枯井下空间宽阔,是她想带主人逃走而挖的地道,然而未成功主人便被毒死了。
她将所有人都放出来。
“这就是她生前的身体,你们有没有见过有这个声音的手帕。”阿缎指着嗓子说。
她怕有人没听清,走到每个人面前重复说着。
“我知道,三个月前她是秦美人的锦帕,那帕子特别好看。”
“我记得上个月赏春时是皇后的帕子。”
“月初在浣衣宫女那儿见过面。”
雪云丝紧张地拉住还要问下去的阿缎:“我来那天,她是阮婕妤的手帕。”
阮婕妤,就是那个贵嫔,她扔了一个手帕在这里。
手帕还曾被雪云丝捡到拿来问过她,一向嗜血的血蛊虫在她拿到的那一刻却没有吸血。
阿缎不再问了,她想到了答案。
6.
井外的冷宫化为乌有,房屋坍塌,砖瓦散落,草木成灰。
阿缎走近屋内,看到放有湘淮棉的桌子被房梁砸了个粉碎,她心情忐忑,试图在那堆焦物里翻找一块手帕。
“你不是说过那是一堆虫子吗?也许已经逃走了。”雪云丝安慰道。
阿缎愣愣地看着漆黑的手指间缠绕的金丝线,喃喃道:“不会了。”
蛊虫有灵,灵有生死,附生在上,同生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