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日》羽馥

1、Overture

　　『除非太迟了，无法把我像这样杀戮，已身为双重的死者，一边走，一边叫：走。』

　　在北半球的冬至到来之际，十二月份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终于迎来了这个寒冬里的第三场大雪。
　　雪大概是从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开始下的，彼时天色阴沉，光线黯淡，艾弗林躺在靠近壁炉边的一块儿地方，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圆球，窝在一堆被放置了柔软的枕头与编织毛毯的角落里发出了低沉但却平稳的呼噜声。
　　除此以外，房间里静悄悄的。我收拾起一本被随手摆放在沙发躺椅上的陀斯妥耶夫斯基文集，在经过门厅走向书房的过程中，一小张写满了文字的纸片突然从书页里滑了出来。
　　我弯下腰捡起那张似乎是从某个病历本的中间撕下来的纸条，发现它在之前曾被人细心地夹在书本的中间，无迹可寻的章节与情感，但仿佛也只是随心所欲地一种习惯，而我知道这并不是出自于自己之手：

　　〖幻想家突然在往日的梦想中翻寻，在这堆死灰中搜寻一星半点余烬，企图把它吹旺，让复燃的火温暖冷却的心。〗

　　《白夜》

　　我仔细地阅读着被摘抄在纸条上的文字，忽然记起这大概是来自于不久前才结束诊疗的某位病人的手札以及他所遗忘在心理咨询室里的书籍，因为医生的粗心而被拿回了自己的家中。
　　我转身将书放在离得最近的办公桌上，抬眼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钟表，不到四点，但天色却已经接近于傍晚，窗外是雾蒙蒙的一片灰蓝色的惨淡光景，仅在远处升起了几点灯火。
　　我约莫花了几十秒的时间来思考自己是否是应该将手中的这笔‘意外之财’物归原主，然后在艾弗林安稳而轻微的鼾声里做出了决定。

　　〖亲爱的宇智波先生，
　　我是之前负责您心理诊疗测评的亚历山大季卡可夫医生。
　　我十分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由于我个人的粗心，根据医患保护条例，我有必要将您无意留在诊疗室里的私人物品归还给您（1950年版的《陀斯妥耶夫斯基文集》精装硬本）
　　希望您能提供一个准确的地址或是时间回复给我。〗

　　邮件发送成功。

　　然而，说实话，我并不指望我的这位病人会回复给我。
　　毕竟对方是一个血族，而那句有关医患保护条例的说明纯属是个借口。
　　不仅仅是出自于对对方深居简出的生活方式的换位思考以及为了满足自己那有些孩子气的好奇心，更多的则是那堵透明的种族隔离之墙依然存在。
　　这其实算得上是心理学谈话治疗过程里的新型挑战，即使这个社会已经从法律的层面上承认了他们的存在，但真实的社会意义考量仍处于敏感的讨论范畴之中。相同又不同的人希望血族竞选议员，或是赢得选票。但与包括工人与妇女的权益运动在内的议题相似，保守与激进永远在反复纠缠，好像只要拿出诸如人民的意志不该惧怕他们的政府一般的武器，便可以夺得话语权。一如大学里的血族社团时常可见，每一个时代的年轻人都习惯将过剩的荷尔蒙化作对自身身体与能力的错觉意识，可他们甚至连对血族的了解也多是从漫画书，流行小说以及影视剧中所了解到的（包括那些早已经将原面目改得乱七八糟的新闻纪实节目，还有吸取同情眼泪的纪录片）。
　　但跟几十年前争取权利和义务的女性与性少数人群不同，就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血族们本身便不太愿意去打破这层横亘在他们与我们之间的隔阂，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因为他们如传闻里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倨傲冷漠并对人类的种种行为不屑一顾。
　　我有时在颇具恶作剧地思考着，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一批对其来说寿命不长的宠物而已。

　　‘不要自己同他人看作同类，因为那样的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个想要吃掉你的或者说下一个你要吃掉的对象会是谁。’

　　这句疯言疯语是我的导师在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的。
　　他毕业于马里兰州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22岁便持有哲学和医学的双博士学位，但在其人生的前半段却见证了无数的生死离别，或与战火纷飞相关，或病入膏肓无力回天。1975年越战结束后，故乡远在西雅图的他以伪造的侨民身份坐上了中越边境一架开往南宁的小型民用客载飞机，随后乘车一路北上，来到了这座似乎早已被淹没在历史的皑皑白雪之中的远东城池，在这里，他用陌生的寒冷凝固了过往所有飞蛾扑火般的野心和悲恸。
　　广袤的俄罗斯土地可以催生出饱含炽烈爱意的永生不朽，也可以毁灭一切曾经自认顽固的信仰。
　　而有时，这样的矛盾类似于捕杀。

　　当然，这也是他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