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荣宠记》暮月行

1、第一章：风起

　　时值七月，正值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天刚敞亮，日头就渐渐毒辣了起来。

　　吴妈妈带了小丫头进了春苑，见二小姐房门还没开，便驻了足低声问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小姐还没起身？”

　　小丫头一见来人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忙敛色恭敬回道：“迎春姐姐已在里头伺候小姐梳洗了，吴妈妈稍稍等会……”

　　这丫头才从先前的粗使丫鬟提成了三等丫鬟，竟没多思量就脱口问了一句：“可是夫人那有什么吩咐的？”

　　吴妈妈心里略过不喜，又眼生这丫头，”你叫什么名？知不知道在小姐身边伺候最紧要的是本分，不该你探听的事就不该探听……”

　　她正还想在训斥几句，房门从里头让人打开了，正是春苑一等大丫鬟迎春。迎春手中端着铜盆，“吴妈妈怎这么早来了？”

　　她顺手将铜盆递给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将人往屋里头迎，“小姐昨儿夜里头读书读得晚了些，才将起身。”

　　这么一说，吴妈妈可担心了起来，她当年是宋家夫人的陪嫁丫鬟，看着小姐打小长大，早已经视如亲生，不由加快了脚步往里头去了。

　　梳妆台前，正有一少女青丝瀑背端坐镜前，于妆奁中凝神挑着簪子。远远看去，身影纤细，绯色的衣裙，白皙的肌肤，宛若世间最妍丽娇俏的桃花。她略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段弧度美好白瓷一般的脖颈，腮边的碎发随透窗而来的清风微微晃动——人间姝色，莫过于此。

　　少女听见响动便侧过头，漆黑的眼眸微微一亮，透着欢喜，笑了道：“吴妈妈来的正好，帮我看看那只簪子好看。”声音又软又糯夹杂着轻快，叫人听了无一处不是舒坦熨帖。

　　她就是这宋家的正房嫡出小姐宋蔻香，今年刚满十五。

　　吴妈妈过去朝着案台上摆放的簪子仔来回仔细看了几遍，最终选了里头攒珠青玉簪，“小姐戴这只簪子可好？”

　　宋蔻香接过簪子，愣了一下，反问：“爹今日沐休？”

　　吴妈妈点头，这日子老爷都在夫人那用朝饭，小姐也该一道的，故而今日这么晚还不见小姐过去才来看看。宋蔻香也不敢再磨蹭了，收拾好就往她娘的瞻苑去了。

　　主屋里，宋老爷和宋夫人已经在用朝饭了。宋夫人许氏余光瞥见探头探脑在外头的宋蔻香，使了个眼色。宋蔻香会意，颇是感激的回视她娘，等酝酿好了情绪，才娇糯糯的喊了声：“爹……”

　　宋致学神色不变，甚至连头都懒得往宋蔻香那看一眼，声音有些肃然：“年纪越长，倒越是惫懒了。”

　　“老爷尝尝这个。”许氏忙出来打圆场，夹了宋致学最爱的小米糕过去，软软的说道：“这阵子香儿念书上用心了许多，连学院里的先生都夸了好几回，想是不光学院里用功，回家后也是花了功夫的。”

　　宋蔻香连忙接话，装了怯弱弱的站在宋致学的跟前，“爹，我下回不敢了。”

　　其实她夜里头哪是做什么功课了，出了学堂就恨不能将那些个书都丢了。不过既然她娘这么给她圆场了，宋蔻香也好虚受了这夸赞。

　　宋致学哪里不知道他这女儿的性子，顽劣得很，不过端看在她认错态度尚算好的面上松了松语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说道：“你少闯些祸，我也就宽心了。”

　　许氏一听这话，知道自家老爷算是将这事儿掀过去了，她招手让宋蔻香坐去自己身边，伺候在侧的丫鬟立即给盛了半温的粥汤。

　　宋蔻香卖乖，小口扒拉着粥，筷子都不往桌上的碗碟里头伸。许氏心疼女儿，到底看不下去，嗔怪的瞪了一眼宋致学，“老爷，华严寺的高僧今日开坛讲法，我心想要不带香儿一道去。”

　　“这事你看着办。”宋致学无奈，心中暗道幸亏自己得的这个是女儿，娇宠些也无妨，就是顽劣些……只消不闹出大事也无妨。

　　许氏这是好意，她今日的行程是定了的，一道带了香儿出去也是帮她避开老爷，免得立在跟前哪儿做得不对又遭了训。

　　可这位宋家大小姐打了自己的主意，咽下口里的粥汤就急忙侧身同许氏撒娇，“娘……今儿我不去寺庙。”

　　许氏稀奇，反问原因。

　　宋蔻香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宋致学，低声道：“文瑶得了新琴谱，我们约好了一块切磋切磋来着的。”她口中的文瑶是贺大学士家的嫡三小姐，两人平时交好得很，时常一块玩。

　　“我还要去翰林院一趟。”宋致学那已经用完朝饭，却没多言语其他就起身了。许氏忙跟着起身，颇是体贴的将宋致学衣裳上的皱褶抹平，软声问：“今儿老爷休息，怎么还要去公门办差？”

　　宋致学道：“这届科举有两个进士进了翰林院，资质不错，圣上也看重，我少不得要多提点几句。”再其余的话，他也就不便多说了。

　　许氏也知趣，晓得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堂上的事，嘱咐了几句送宋致学出了屋才回头。

　　“昨儿娘还特地的提醒你今天早上不要睡过头的，幸亏你爹没动怒。”许氏见她那宝贝女儿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正大快朵颐的吃着胡饼就不由笑出了声，“你也慢着点出吃，小心呛了。”

　　话音还未落地，宋蔻香果不其然就被呛着了，叫许氏好一顿紧张，丫鬟婆子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忙活了半晌。宋蔻香缓过来却没当是个事儿，言笑晏晏的说道：“爹刚才那脸可真是黑，吓的我都不敢吱声。”

　　许氏嗔了她一眼，“你也知道的，你爹最看中这个，嘴里头常念叨的也是‘一天之计在于晨，起晚了整个人精气神就浑了’。这再过十几日，等你祖母回来了，你还要起得更早些先去请安……”

　　宋蔻香听许氏唠叨有些心不在焉，还没听仔细就混乱点了点头都应了下来，问道：“娘什么时辰出门？”

　　“啊呀——”许氏这才想起今日要早些出门，速速收拾一通带了七八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出门去了。临出门时再三叮嘱宋蔻香外去不能惹事，要早些回府之类的话。

　　宋蔻香平日里去书院念书，也是难得有休息时候，满心都飞出了府，只等许氏一出门就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小苑。

　　入了屋还不等歇口气就径直吩咐了起来，“快快快，把我箱子里那两套珍藏的话本拿出来，文瑶肯定等急了。”

　　“还有还有，让拜春去支会马厩，给我套个青皮马车就行了。对了，上头不许挂咱们府的牌子！”宋蔻香说了这话没人应声，便有些奇怪，问说：“拜春人呢？”

　　先前留在苑里头的丫鬟挽春便支支吾吾的回道：“吴妈妈说规矩没学好，让崔婆子领去学规矩了。”

　　宋蔻香略皱了下眉，吴妈妈她是尊敬的，当自己个儿长辈一样对待的，故而只问：“几时能回来？”挽春摇头不知，这事也就搁下了，心想等自己个儿出门回来了再说。

　　宋蔻香只叫迎春陪着自己出门，哪知还没走到府门，就听见远远传来哭闹打骂的声音。“什么事儿？”只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大门外站了约莫十几个人，团团围在那儿，也不知做什么。

　　“都与你说了，我家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你要哭要闹上别处去！可别在咱们府前脏了地儿。”说话的是个妇人，声音底气十足，又尖又响。

　　宋蔻香倒是耳熟，知道这是府中另一个管事妈妈崔婆子。平日跟在许氏身边的吴妈妈不在，也就她是最大的管事了。

　　“我哪里是在闹，明明……明明是你们拦着不让我跟我娘进去……”另外一道声音响起，是个娇滴滴的女声，语气孱弱不说更是夹杂了哭腔，听了叫人动容。

　　“去去去！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要进咱们府！”崔婆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人，还不给赶远些，小姐就要出门了，可别冲撞了小姐。”说罢，宋蔻香果然看见府里护卫在赶人。

　　迎春道：“多半是骗子，等赶走了人小姐再过去。”

　　“是吗？”宋蔻香半信半疑，她自小就被许氏娇生惯养，从未见过世间险恶，只当刚才说话的人兴许有苦衷也不一定。加之她这阵子看的传奇话本多了，无由来的生出了股侠气，总觉得这事叫自己碰上了总该管一管，不定就得让自己主持个公道呢？

　　“慢着！”

　　崔婆子回头一看，见是小姐忙行了礼，又转过身去对着那群护院嚷嚷：“还不赶远些，省得污秽了地儿！”

　　这会，宋蔻香总算是看到人儿了，遭驱逐的是一名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少女，不远处还有辆牛车。牛车简陋，上头只用四根木头支撑了一顶草棚，里头还躺了一人，瞧不清模样。她一见之下就有些动了恻隐之心，娇声开口道：“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崔婆子陪着笑脸去跟前，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小姐可别掺和进来，这些人一肚子坏水，可指望着占人便宜呢！小姐心思单纯，可别心软叫她们哄骗了去！”

　　迎春也在一旁劝：“那车上的人也不知是害了什么病，小姐也别过去。”

　　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宋蔻香听进去了三分，最后妥协了道：“好吧，我不过去，但你们也别再去赶她们走，给几两银子打发她们就是了。说不定真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会这般。”

　　崔婆子哈腰点头的称是，可心里头却嘀咕了好几句，等走到那少女跟前也就只肯掏了两三个铜板，毫不客气的扔在了地上，满是不屑的说道：“我家小姐心善，赏你们的！还不走？”

　　那少女原本就眼含泪水，垂头看着地上的铜板登时落起泪来，她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少女，明明跟自己一般年纪，却明艳夺目、光华照人的另外一副锦绣模样，叫人望见就舍不得挪开眼，而自己……宛如尘埃中的砂砾。

　　“我要入府，我也是宋府的小姐，我和我娘要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