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荒》景同

22、同归2

　　慕清河已朝这彩色雾气中走了三层，现在已经到了第四层雾中了。

　　前三层雾里阻挠他继续前行的怨灵，皆法术低下，不但不能言辞，连灵识也不存在。慕清河根本不能从那些怨灵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当然，朝里走了这么多层，也不全无收获，至少，从每层怨灵修为的增长来看，只要继续往里走，就肯定能遇到有灵识的怨灵的。

　　故而此时，慕清河已经进入到了第四层——绿雾中。若说前三层雾他走得还是半信半疑，那此刻，他脚下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坚定不移。毕竟要想解开心里的疑惑，他只有眼前的这一条路。

　　“赤炎朱雀？！巫族人？”

　　慕清河甫一进入绿雾，虚空中就传来一个沙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是怨灵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似有些惊讶，但却是兴奋居多。大概是太久没见到人了吧。

　　慕清河抬眼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却依旧没有看见有虚体的怨灵。但从刚才那怨灵的话来判断，想来这层雾中的怨灵应当不仅能言语有灵识，还能认出赤炎朱雀。慕清河心中推算，这怨灵生前的修为应当至少于元婴之上了。

　　慕清河看了眼肩上正闭目养息的赤炎朱雀，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前辈既知我是巫族人，为何不拦我？”慕清河见这层雾里的怨灵并未像之前遇到的怨灵那样不由分说地一上来就拦人，心中蹊跷。

　　那怨灵听到慕清河的话后，凝思了一会儿，后才惊道:“莫非你没有渡化前三层的怨灵！？”

　　几乎就在那一霎那，慕清河的心像被重石拖入水中，悲恸不知从何而来，心中只觉空荡无比。

　　湿润黏腻的液体从鼻中流出。

　　“咳咳咳！”

　　凌歌赶忙抬手捂住唇，尽管她牙关紧闭，却还是有一缕血丝从她嘴角溢出。

　　她看着灵衫上沾上的血迹，眉头皱了皱。

　　怎么能脏了他送的东西？

　　盈满腥甜液体的喉咙动了动，凌歌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却先擦了擦衣袖，却怎样也擦不净。

　　凌歌颤抖着收回手，才折好帕子，用干净的一处掩住了口鼻。

　　为何她不早些发觉呢？她竟会如此珍视！

　　那红得发黑的液体凝固在衣袖上，灼得她双眼发涩发红。

　　脑海中的地图显示出她距离中心禁区内那块黑漆漆的地方，还有一半走过的路程远。可她现在却意外出血，能救她的只有元丹。

　　凌歌看着眼前的阵法，另一只手紧紧握了握，掌心里拿着的，真是那半粒元丹。

　　她此时也算是大限将至……

　　“还请前辈赐教。”慕清河定了定心神，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无论是发生了什么，当下之急是以元丹为重，他不能马虎半点。这怨灵这样说，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慕清河推测不出怨灵话里的意思。心里疑惑太多，与其扯谎旁敲侧击，倒不如坦诚相待。

　　四周一片安静，除了这只怨灵外，并没有其他怨灵与慕清河交谈，但慕清河能感受到这雾中怨灵数量依旧不在少数，那么，只有可能是这只怨灵为这层雾中修为最深的。

　　慕清河与其交谈，其它怨灵从未敢上前插嘴，都只安分地在旁边听着。故而慕清河也愿称他一声前辈。

　　“不知此处是何处，你也敢孤身闯进来？”那怨灵话中有些不屑，像在讥笑来者的有勇无谋，但却还是耐心地和慕清河说道。

　　要说为什么这只怨灵会这样做的原因，一来，他生前也是巫族人，见同族后辈误进此处，难免生出同情之心；二来，千年了，在这里遇到可以说话的人着实未曾见过几个。今日既然有人来了，也好和他交谈解乏，毕竟千年在这雾气中待着，哪也去不了，着实太寂寞了。何况，眼前这位巫族人，肩上还站着赤炎朱雀——巫族首领的坐骑。

　　“我且问你，巫妖大战后，巫族的鸿蒙紫气去了何处？”怨灵想了想，不打算直接告诉慕清河一切，而是从话里慢慢地引导他。

　　慕清河进第一层雾时便对这雾的来历有所猜测，但也仅仅是至于猜测。毕竟鸿蒙紫气和魔尊元丹都是不可得的东西。故而即便说这些雾气仅是因元丹后生出的保护气，定也会有人相信。

　　但现在这怨灵都已经这样点拨他了，也就说明了这的确就是鸿蒙紫气。此时知道自己确实是身处于千年前的圣物中，慕清河的内心也是有些不淡定。沉思片刻，想去这四层雾里的怨灵，他道:“鸿蒙紫气既能护住陨落的修者魂魄，为何不能将其渡化？”

　　“鸿蒙紫气若是能渡化怨灵，那要渡师又有何用？”怨灵反问道。

　　“此间的怨灵不止修士。敢问前辈，巫，妖，魔这类，渡师又如何能渡？”

　　渡师只能渡人，若是连妖魔也能渡了，那之前凌歌遇到的那只黑狼妖的时候，卿儿就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了。

　　“哈哈哈！”闻言，那怨灵仿佛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笑声传遍绿雾，一波一波地往四周扩去。

　　“既为渡师，有何不能渡？你莫不是连这也不知晓！？”

　　怨灵本想再讥笑几句，却见慕清河神色凝重，不似玩笑。他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笑着笑着，声音也逐渐变小消失，心中一紧，再不开口说话。

　　其余怨灵却开始忍不住小声交谈起来。

　　倘若现在的渡师只能渡修士，那这千年来，支撑着这些被护在鸿蒙紫气中的无数怨灵等下去的希冀岂不早该化灰而去？

　　早知如此，千年前就该直接魂飞魄散，何必守这千年孤寂之苦，谁偿？

　　也难怪这怨灵沉默了。其余怨灵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前辈莫笑，只怕，当世的渡师，只能渡人了。”慕清河并不知这些怨灵正在想什么，但见怨灵沉默，估计是在揣摩自己所言的虚实，故而又说了一遍。

　　“不可能！姤鸢当年并未陨落，她怎么会舍得让渡师沦落成这样！？”怨灵突然大声吼道。他们都不肯相信这样的事实，不肯相信千年来支撑他们留在这里的希冀在这一刻碎成灰，成了一场空。

　　他忍不住大声咆哮，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泄出内心压抑了千年的委屈。

　　顿时，雾中哀声四起，有撕心裂肺哀嚎的，有暗自心痛落泪叹息的，这些声音齐发，让人听起来也忍不住跟着绝望，心像被撕扯开一样。

　　可咆哮过后，那怨灵又不得不冷静下来，他是这里修为最高的怨灵，倘若连他也放弃了希望，那这里千千万的陪伴了千年的同伴又该怎么办？

　　“前辈，与其惦记着那些不知何日才能见到的渡师，您不妨先解释一下为何这怨灵不让慕某进入...鸿蒙紫气中心吧。”慕清河见怨灵情绪不稳，并不打算耐心安慰一番，而是继续追问道。

　　“你当真不知道？”怨灵大概是出于同情，亦或是以为眼前这人的命运将和鸿蒙紫气中的无数怨灵一样，才于万分绝望中施舍出一分理智给慕清河，语气沧桑着对他说道：“也是，千年前就无一人能够驱使鸿蒙紫气。而为了护住我们这些本该灰飞烟灭的魂魄，鸿蒙紫气又一直隐在这里，无人问津。怕是当今知道鸿蒙紫气的人，也已经寥寥无几了。”

　　“嗯。”慕清河听得仔细，事实也如这怨灵所说相差不大。鸿蒙紫气虽是巫族圣物，但关于它的记载却十分难寻。慕清河当初遍阅书室文集，也仅知道它消失在了巫妖大战的最后一场战斗中。其余的，一概不知。

　　“哎！”怨灵叹道，“之前的那些怨灵哪是拦你，那实在救你啊！你没有渡化他们，那你现在也只能和之前闯进来的人一样，都是有来无回了。”

　　“前辈，何出此言？”慕清河不解。

　　“你别忘了，这可是鸿蒙紫气，是巫族圣物。现世为造化，‘造化无果，其何得终’。这无数被巫妖大战牵扯进来的亡灵魂魄，就是让鸿蒙紫气现世的造化啊！

　　只有渡化了每一层的怨灵，解了它的果，鸿蒙紫气才会打开它的通道，你到中心后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否则，只要还有一只怨灵存在，这些雾气就会成为阻拦你的铜墙铁壁。若无尊者实力，是无论如何也出不来的。

　　进来的人皆因不知这一点，最后都白白葬送了性命。上一个进到此处的巫帝，应当是六七百年前的事了。那人过了这层雾后，我至今未见他出来。你，恐怕也只能是这个下场了。”

　　怨灵心中悲哀，慕清河渡不了他，当世的渡师也无人能渡得了他。只要有人进，不管是不是渡师，那他们都是一样的下场：永远都这里。

　　方才那种心猛地下坠的感觉又突然袭击了过来，慕清河无法再将其忽视了。